即便像铁锤那样有几分毅力最后还不是要死在他手里?
看着孙圆圆尤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他的脑中甚至已经浮现起了?这个女孩子漂亮的娃娃脸被勒的发紫、眼球外突的画面。
嗜血的本性暴露了?出?来,他残忍一笑,当即就?要收紧鞭子。
可就?在这个瞬间,只听见?“嗤”的一声,类似利刃划破布匹的声音。
犹耶相率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双手的力道被瞬间卸去,呼吸被剥夺,他闻到刺鼻的血腥味,脖子上有森寒的凉意传来,温热的鲜血顺着脖颈汩汩流淌。
他茫然地伸手去抓,却?摸到一手滑腻的血。
——他自己的血。
孙圆圆顺势接过鞭子,灵活地向后一跃,拉开与他的距离,随即,用力甩开长鞭,狠狠抽在犹耶相率脸上!
“啪!——”的一声响,犹耶相率粗犷的脸登时爬上一道深深的血痕,被惯性带的摔倒在地。
接下来,孙圆圆又泄愤一般抽了?他好几鞭。
直到犹耶相率彻底咽气。
直到对?面的胡人队伍反应过来,齐声喊杀朝他们冲来。
孙圆圆抡起长鞭,对?着乌泱泱涌过来的黑甲军,直接杀红了?眼!可李照被五花大绑着,又不会?武功,这儿就?她?只有一个人能打。
即便她?刚刚杀了?犹耶相率,也是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运用了?暗杀的技巧。
现在直接暴露在众人的面前,技巧派不上大用场,暗器不够,武器也不趁手……总而言之,根本抵挡不了?眼前这么多的兵马!
不过,就?在她?和?李照以为三人会?被胡人兵马踏成肉泥的时候,身后传来廉诚的声音。
“永宁郡主已死,授其命令的黑甲军务必速速撤回!”
廉诚身后还带着黑压压的一群人,皆以斗篷遮面,看不出?是哪里的队伍。
犹耶特?勤就?这么死了?,这群胡人本不欲善罢甘休,可形势比人强,他们打着黑甲军的旗号,行动时自然就?要受制于这身衣服。
况且,廉诚的人比他们多,真打起来不一定能占到便宜。
“你们是谁名下的?”廉诚眼神扫过这群胡人,“圣上让你们抓人过去问?话,不是赶尽杀绝!
“数十条人命,你们拿什么来赔?!
“来人,将他们给我拿下!”
廉诚借机发难,胡人无可辩驳。只能先任由对?方绑了?,带回禁卫处听候发落。反正首领会?救他们的,而这个草包皇帝,不敢不放人。
胡人足有上百人,加上尸体?,廉诚差人将他们押解回京,山下瞬间空旷了?不少。
廉诚这才翻身下马,焦急地问?:“你们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夫人和?铁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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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圆圆被问?得?发怔,她?同情?地看着廉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廉诚前些日?子总往谢府跑,他的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可铁锤……
她?方才看到铁锤躺在那儿的时候,都觉得?心脏抽疼,若让真心爱她?的人见?了?,该有多难受?
“你自己看吧。”
孙圆圆不会?安慰人,只艰难地往旁边让了?让,将原本挡在身后的小丫鬟暴露在他的视野里。
她?不敢看廉诚,也不敢再看铁锤,所以只僵硬地走到队伍旁边,托人去城里请大夫。
话刚说完,那人还没有走,她?就?听见?廉诚撕心裂肺的低吼声,像是濒死的野兽,发出?的绝望哀鸣。
他在悲痛,在悔恨,在哭泣。
秋日?微凉的雨夜,山野萧条、横尸遍地,廉诚跪坐在铁锤身边,不敢碰她?一下,不敢喊她?一声。
那崩溃的神态,能让再冷漠的人,都跟着心底发沉,眼眶酸涩。
“去请大夫吧。”孙圆圆拍拍那人的肩膀,对?方忙不迭跑开,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京城。
雨珠从润物?细无声的毛毛雨逐渐变大,淅淅沥沥地落在身上。
所有静默地看着廉诚。
看着廉诚从无助到拒绝再到接受。
他先是小心翼翼的,将铁锤的乱发整理好,有条不紊地将她?脸上的血迹擦干,看着她?总算有点儿人气的清丽脸孔。
他终于哭了?出?来,额头抵在她?冰凉的额前,哭得?悄无声息,哭得?整个人抑制不住颤抖,哭得?心肺俱痛。
相识以来的场景跑马灯一样在面前闪过。一开始的怀疑,后来的好奇,再到心疼,到欢喜……
在这之前,他甚至不知道,两个人之间发生过这么多的事?情?,有过这么多的回忆。
以至于每一个画面浮现在脑海里时,都仿佛连根拔起,拉扯着他的思绪、他的心神乃至他的灵魂。
疼,彻骨的疼。
可他没办法不去想,没办法不去回忆。
因为他的小姑娘彻底离开了?他。
除了?这些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回忆——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可笑的是,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心意,不知道他想要和?她?打打闹闹的一直走下去,照顾她?疼她?一辈子,钱都给她?花,天天带她?吃好吃的。
他还什么都没做,就?没机会?了?。
“廉诚……”孙圆圆眼睛红的吓人,“你别这样,先带她?回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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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对?,回去!铁锤你不要怕,我、我这就?带你回去。”
廉诚似乎终于想起来什么,将外衫脱下来,盖在铁锤身上,想要将她?抱起来。
可他的手一伸到铁锤的背后,掌心就?触碰到了?那条几乎横亘在整个后背的被长鞭抽出?来的巨大裂口。
破开的皮肉外翻着,被雨水和?枯叶的碎屑弄得?一团糟。
好不容易压制住的痛苦再一次毫不留情?地卷土重来。廉诚艰难地抱着铁锤,半晌,都没能成功站立。
铁锤太轻了?,也太瘦了?,拢在怀里简直没有重量一般。
“为什么,为什么?”廉诚凄惶地问?,“为什么你不多等我一会?儿?我们来了?很多人,你看到了?吗我们真的来了?很多人!”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不敢看这一幕。
直到马蹄声渐近,谢铎身穿黑色大氅,策马奔腾而来。
“吁……”谢铎勒马,拧眉。
“让你们上山来保护夫人,都在这儿聚着做什么?”谢铎厉声问?。
话音刚落,就?看到了?廉诚怀里模样凄惨的人。
眉头拧得?更紧了?。
虽然这个小丫鬟平时总表现得?很怕他,见?了?他连话都不敢说,但是谢铎一向护短,她?对?清清无微不至的好,谢铎都看在眼里,早已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而他对?自己人向来大方,也向来直接。
“死了??”谢铎问?。
没有人回答,廉诚脸上悲痛之色更加明显,几乎快要压抑不住了?。
“怎么死的?”谢铎又问?。
孙圆圆想要引开话题,于是连忙指了?指犹耶相率的尸体?,说道:“铁锤拦着他不让上山,他就?……”
谢铎认出?了?他的身份,盛怒之下,反而笑了?。
这个李九可真行,为了?一己私欲,竟然和?这种亡命之徒联手对?付自己人!
让她?死得?如此草率,实在是便宜她?了?!至少,也该让她?尝尝铁锤所受过的痛苦。
孙圆圆原本想要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可一看谢铎的笑,当时就?慌了?,忙闭紧了?嘴巴,旁的话一句也不敢多说。
谢铎翻身下马,走到廉诚的身边。
廉诚似乎在对?谢铎那句直白的“死了?”而生气,见?他走过来,什么反应都没给。
谢铎本也不是奔着他来的,而且能够理解他的心情?,所以也没有说任何的话。
但他有一件事?情?,必须尽快确认。
——高大的身影散漫地晃到廉诚面前,微微弯腰,与常人相比略显苍白的手捏住了?铁锤的手腕。
此时铁锤的手像是没骨头似的,软软地向下垂着。
谢铎脸色当时就?变了?,无奈中带着几分烦躁,中食二?指并拢着搭上小丫鬟的脉门之后,脸色更是难看。
直接松开铁锤的手,任由她?的胳膊直接砸在廉诚怀里。
谢铎的眼神、表情?、语气都十分古怪。
不解之中带着些许愤怒,仿佛想要骂人,但看着廉诚这么可怜的表情?,只能选择隐而不发所带来的郁闷和?内伤。
“你都这么大人了?,就?算不懂医术,难道连常识都没有吗?”
谢铎真生气了?,点了?点铁锤的手腕,“人家心跳稳健的很,你在这儿哭得?哪门子丧?”
听了?这话,廉诚还有茫然,眨了?眨眼,才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谢铎,眼睛里缓缓打出?两个硕大的问?号。
没、没死?!
众人:“……”白陪着流眼泪了?。
还好还好,人还活着就?好,谢铎医术高超,他说死不了?,就?一定不会?让她?出?事?。
谢铎冷着脸:“再这么淋下去,可就?不敢保证了?。”
“我、我马上回去。”廉诚瞬间像打了?鸡血似的,抱着铁锤往山上跑去,甚至因为激动,还险些绊了?一下,却?始终稳稳地抱着铁锤不肯松开。
看着他转悲为喜,众人也仿佛经历了?大起大落,望着他的背影唏嘘不已。
此时,受了?白檀的嘱托,要下来救人的两个小师父刚好与他们遇上,见?冲突已经化解,俱都单手合十,慈悲地念了?句:“阿弥陀佛。”
“既然如此,谢夫人也可放心生产了?。”其中一位小师父松了?口气。
随即对?在场的其他人说道,“佛门清净之地,实在不便容纳这么多人,且寺里来了?位临盆的夫人,禅房是连着的,男女有别,事?急从权,故而只能恕敝寺无理了?,还望各位施主见?谅。”
他说话声音不大,客客气气的,却?让谢铎瞬间瞪大了?眼睛,语气不自觉带上了?颤抖之意,实在是从未有过的失态。
“生产?”他重复了?一句,不等小师父回答,纵身一跃,顷刻间消失在了?茂密的茶园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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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圆圆看他们都一溜烟走了?,“诶?”了?一声,想追,却?想起来还有个李照。
她?答应一定要把李照带回去的,于是重新抓着李照身后的绳子,征得?小师父的同意后,拎着他上了?山。
李照一路上都在碎嘴子,孙圆圆越是不爱说话,他越是想要气她?,逗她?说话。
两人本还正常斗嘴,后来李照无心说了?句觉得?廉诚方才痛哭的样子很好笑,直接把孙圆圆给惹恼了?。
看着他兴致勃勃的脸,孙圆圆问?他:“如果我不抓你过来,你打算去哪儿?”
李照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神情?严肃,是真的动了?怒,也笑不出?来了?。
“没准备去哪儿。”李照说,“我就?是出?去办点事?情?,办完就?回去……”
没说完,让孙圆圆一脚踹在膝窝,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孙圆圆,你别太过分。”李照猝不及防,他长这么大都没让人这么侮辱过。
清清骂归骂,可也是为了?长本事?,这人怎么回事??一言不合就?上脚踹,好歹他也是天家子弟,容得?她?如此放肆?
然而,没等他发火,孙圆圆先咬牙切齿地说道:“因为你所谓的‘办事?’,十多条人命就?这么没了?!他们也有家人,有爱人,你觉得?廉诚好笑,那他们的家人哭的时候,好笑吗?”
这是李照从未想过的问?题,直接把他问?傻了?。
原本升腾起来的怒火,也因为这样一个带有责备意味的眼神给浇熄了?,甚至有些愧疚。
“如果铁锤真的死了?,你怎么跟夫人交代,你怎么跟廉诚交代!”孙圆圆失望地看着他,像是没有见?过这么凉薄的人一般。
事?实上,李照只是心大,他是想说幸好铁锤没有死,而在铁锤没死的前提下,廉诚哭成那样显得?很好笑。
可是,铁锤虽然没有死,但是半条命都没了?,即便养回来,被鞭子抽过的地方也一定会?留疤。
而这一切,都因为他的心急、毛躁,若再稳妥些,让人找不到漏洞,查不到谢家,谢家便不用遭这样的罪了?。
他似乎还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孙圆圆也懒得?与他理论?,只撩下一句:“谢统领准备了?这么久,无非是想要好好迎接这个孩子。
“可现在,没有产婆,没有舒适的环境,你让夫人在山顶的寺庙,在没有谢统领陪护的情?况下生这个孩子。
“李小胖你最好祈祷夫人平安无事?,否则,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说完,不再理他,加快脚步奔向山顶。
李照跪在半山腰的茶树之间,良久没有缓过神来。
雨停了?,他抬头望着山顶亮着灯光的寺庙,真寒酸啊。再看看身边穿着土黄僧袍的小沙弥,眼圈一下子红了?。
清清姐要在这种地方生孩子?
在这个巴掌大的破寺庙,在他了?错事?引火烧身之后?
想到谢家宽敞明亮的院子、风雅舒适的房间,又想到谢府那么多好吃的,李照生平第一次彻底绷不住了?。
“清清姐!”李照大哭起来,站起来往山上跑。
上一次他这样哭,还是被太子丢进暗道里的时候。他摸着黑走了?好久好久,却?得?知太子永远地离开了?,从今以后无人护他周全。
如今……他根本不敢想。
若清清有个好歹,他也不活了?!与其让悔恨折磨一辈子,不如以死谢罪!
跌跌撞撞地跑上山,进了?龙腾寺,踏进大门的一瞬间,一声石破天惊的婴儿啼哭声,从他身后传了?过来。
李照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禅房的方向,独自一人,在夜色的掩护下,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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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怪他不够聪明,没有本事?,想帮忙却?害了?大家。
若不是孙圆圆把他骂了?一通,他还觉得?沾沾自喜,因为自己只用一个小小的计谋,就?把李贯文给逼急了?。
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计谋,会?让多少人因此送命。
就?这种见?识,这种格局,就?算得?了?天下,又怎么样呢?难保他不成为另一个李贯文。
这一刻,他为自己的无知而感到恐慌,为曾经缺失的同理心而感到羞愧,更为自己的刚愎自用而自惭形秽。
他要学?的东西还太多。
想去看看清清,又不敢去,怕谢铎打他,加上还被绑着,难看的很。
不过,他做了?错事?,谢铎打他也是应该的,总归不会?杀他,也让自己长个教训。
可没想到是,过去以后,根本连谢铎的面儿都没见?到。
白檀和?孙圆圆在外面守着,两人明显都累了?,一边一个倚着门柱站着,一个望着夜空,一个目视前方,两人的视线都有些放空,显然是在发呆。
见?了?他,孙圆圆连个眼神都欠奉,一直仰头看着天,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
“你能不能……先帮我把绳子解了??”李照与她?打商量。
孙圆圆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一边走向他,一边活动关节,明显是想要用行动告诉他,这绳子究竟能不能解。
吓得?李照连忙逃跑,却?被孙圆圆抓回来,故意折磨他似的,让他在清清门口负荆请罪。
李照刚出?现在门口的时候,谢铎就?知道了?。
只是清清太累了?,好不容易在他怀里睡着,他担心吵醒清清,就?一直动也不敢动。
皱巴巴的孩子裹着白檀做的小被子,放在床里面。
红彤彤一只,像个大耗子,谢铎看第二?眼的想法都没有,还无情?地将孩子的襁褓往床里面推了?推,可别挤到了?他家夫人。
如愿生了?女儿,谢铎的心情?其实挺好的,只是这孩子太有主意了?,比原本推测的生产期提前了?几天,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在这之前,他很少有恐慌的情?绪出?现,几乎没有过。
但从小沙弥嘴里得?知清清正在禅房独自承受生子之痛时,他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只能加快速度,竭尽所能地陪着她?,给她?力量。
白檀接生并不熟练,但胜在有耐心,谢铎赶过来的时候已经快生了?。
他就?紧紧握着清清的手,给她?擦汗,给她?安慰,用力抱着她?,不知不觉,眼眶红得?吓人。
生产时抱着清清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她?的颤抖,是一种不自觉的,仿佛骨缝里泛上来的震颤,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恐怕无论?如何也不能感同身受。
以至于清清因为劳累而陷入沉睡,怕是打雷都不会?醒的时候,他也根本舍不得?放开。
“以后不会?再让你受这样的苦了?,不会?再让你疼了?,以后只疼你。”谢铎心疼地抚摸清清的额头,将汗湿的头发拨开,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熟练地贴过去,感受着清清皮肤的温度和?平稳的呼吸,纷乱的心从渐渐平静。
襁褓里的“大老鼠”也在睡觉,现在太小了?,连翻身都不太顺畅,举着肉乎乎的小拳头艰难地挥来挥去,看起来格外有活力。
“丑东西,你是开心了?,可辛苦了?你阿娘。”
谢铎伸出?食指,将襁褓拨正,小拳头再挥几下,果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呜咽,不再闹了?。
盯着瞧了?瞧,根本看不来长什么样子,索性放弃,随意地拍了?拍襁褓,搂着清清温柔地摩挲她?的侧脸。
一家三口并排躺在一起,俊男美女加绣花别致具有特?点的襁褓,看起来格外和?谐养眼。
“以后我就?是孩子她?爹了?。”谢铎在清清额头落下一吻,无所谓梦里的她?有没有听到,郑重而疼惜地说道,“辛苦啦,孩子她?娘。”
说完,更搂紧了?昏睡的妻子,仿佛她?本来就?是自己的一部分。
谢铎想起那日?在家中散步时他与清清说过的话,他其实是想说:一天只有十二?个时间,但他对?她?的欢喜,永不停歇。
——希望她?不要觉得?烦,可以一直一直与他相爱。
作者有话要说:大结局这不就来了吗?
哈哈。
感谢一路看到这里的宝子们,超级超级爱你们!
后面还有点点事业线,和番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