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晨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这时,电梯抵达十二楼,铁门应声?而开,她小声?问:“为什么呀?哥哥,我有点?害怕。”
“知道害怕是好?事,因为美?好?的东西就?像瓷器一样,”费渡伸手挡住电梯门,示意女孩先出去,“对它们来说,最危险的往往不是在房间里乱跑的猫。”
“那是什么?”
费渡注视着女孩的眼睛,轻轻地说:“是瓷器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易碎。”
骆闻舟正?在电表箱前,叼着根烟,靠在墙上等?着他们。
“你俩买个保险丝要买半年?”骆闻舟把手电和?一字改锥拎出来放在一边,“再不回来,冰箱里冻的鱼都要越狱潜逃了。”
晨晨寻求安全感似的,迈开小短腿,飞快地跑进了屋子。
费渡从骆闻舟手里接过改锥,十分熟练地拆开电表箱,把烧断的保险取了下来,然后用老式的保险丝在线路两头转了几圈,轻轻一拧,也没要钳子,直接用一字改锥的锥头一划,就?把那一小截保险截断下来,他伸手拉了两下,确保装结实了,回手重新?推上电闸。
身后的屋里传来“哔——”一声?,冰箱和?空调同时满血复活,整个过程没有超过一分钟,旁边骆闻舟叼在嘴里的烟还没来得及点?。
骆闻舟看着他,突然惊觉,费渡已经完全脱离了少年的范畴,是个男人了。
他看费渡,眼光是时常分裂的——针锋相对的时候,骆闻舟觉得费渡是个危险的祸害,性?情混蛋,目无法纪,随时有可能爆炸,而且一张嘴就?找揍,特别?不会说人话?。
而难得心平气和?的时候,他又总是会想起当年那个缩在别?墅门口的单薄少年,有时候会担心他,有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过度关照——是大?哥式的、心无杂念的关照。
可不知是不是费渡方才?在楼梯间里抽疯的过线挑衅,忽然,骆闻舟那一分为二的视角居然有一点?要合而为一的意思,偏差和?谬误彼此修正?,总算擦出了一小块客观的清明——费渡既不是危险的反社会,也不是可怜的小男孩,他首先是个男人,而且是非常好?看的年轻男子,知情知趣,还带着一身明目张胆的假正?经,浑身上下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写着“欢迎随时来睡”。
骆闻舟想,如果他不是费渡,只是在大?街或是酒吧里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大?概会是那种让人浮想连天好?一会的类型。
但是……为什么要有“如果他不是费渡”这个前提条件呢?
骆闻舟难道思考人生,乃至于吃饭的时候也有点?心不在焉——陶然家的餐桌地方不够,好?多菜摆不上来,只好?直接端过来分,骆闻舟一不留神,舀了一大?块“白糖肘子”在费渡手边的小盘里,放进去才?想起来,此处属于“膝盖以下”,那少爷不吃。
骆闻舟动作?一顿,还没等?他说话?,就?看见费渡用筷子尖轻轻地戳了一下,皱着眉和?那块蹄髈大?眼瞪小眼片刻,然后一脸嫌弃的夹到了自己碗里,表情好?像嗅到了进口猫粮气味的爱国家猫骆一锅。
骆闻舟:“……”
果然,什么“膝盖以下”,什么“咽炎”,都是这混蛋玩意装的孙子。
除了市局那一帮人,费渡和?常宁都属于外向会说话?的类型,很快就?能融入气氛,看着一点?都不像外人,郎乔还狗长犄角装了个洋,带了两瓶红酒过来,除了未成年人,一人倒了一杯,热烈庆祝陶副加入房奴狗大?军。
郎乔机灵地看出陶然和?常宁之间粗大?的单箭头,当着常宁的面,即兴口头组织了一篇“陶副礼赞”,从陶然如何爱岗敬业讲到他热爱生活热爱小动物,又分门别?类地列举了陶副队多年来为了保护广大?“碎催”,和?鬼见愁的骆队长做出的种种艰苦卓绝的斗争,最后在骆闻舟皮笑肉不笑的注视下,她话?音生生一转,凭空给陶然编造了一个加强连的美?女追求者,吓得陶然赶紧作?揖,恳求这位女施主不要无故坏人清白。
“陶哥真的很有耐心,”费渡适时地插话?进来缓解尴尬,“将来自己有孩子肯定也是模范爸爸,我小时候没少给他添麻烦。”
陶然面红耳赤地连连摆手。
常宁好?奇地看着他。
费渡抿了一口红酒:“我妈没得早,陶哥当时正?好?是处理我妈那起案子的民警,当时我父亲顾不上管我,他义务照顾了我好?一阵——其实我那时也十多岁了,就?算没人管,自己也饿不死,但我是在他这才?知道什么叫‘认真生活’,姐姐,你别?看他自己老是瞎对付,其实照顾起别?人来,什么都能替你想到。”
常宁听完了这伙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推销陶然,别?的没感觉,先觉出了陶副的好?人缘,忍不住偏头冲着陶然笑。
陶然的酒量本来就?是比“一杯倒”强点?有限,被灌了大?半杯红酒,头已经晕了,又被梦中情人似笑非笑地瞄着,他整个人完全丧失了思考机能,窘迫得胡言乱语起来:“没有没有,真……真没有,小费渡那时候也不是我一个人照顾的,大?家都关心你,连我师父后来听说,都时常会问几句……还有那谁——闻舟,你别?看他平时不说,其实偷偷去看过你好?几次,你那游戏机还是他托我……”
骆闻舟听着话?音不对,连忙在桌子底下给了他一脚,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陶然所?剩无几的平衡感在他这一脚下灰飞烟灭,整个人一侧歪,碰倒了旁边还没来得及收拾的一个装杂物的纸箱。
各种专业书、闲书、文件夹、笔记本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
费渡和?骆闻舟一人守着一个桌角,各自僵住。
郎乔没心没肺地用胳膊肘顶了骆闻舟一下:“真的假的,老大?,你还干过这事,好?尴尬哦。”
骆闻舟:“……”
知道尴尬你还广而告之!
他顶着费渡沉甸甸的视线,硬着头皮干咳一声?,欲盖弥彰地站起来去收拾陶然碰掉的纸箱。
“没出息啊,一喝多就?瞎说。”骆闻舟生硬地转移话?题,捡起一个泛黄的笔记本抖了抖灰,“哎,师父的旧笔记怎么在你这?”
他话?音没落,一张铅笔的人物肖像从本子里掉了出来,上面画着个男人,五官端正?、文质彬彬,平视纸外的眼睛里却隐约压抑着某种黑沉沉的东西。
画纸上标着日期,是二十多年前,角落里还写着注解。
“吴广川——六个女孩的尸体仍未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