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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于连 三十一(1 / 2)


审讯室的门应声而开,两个面无表情的刑警走进来,一左一右地?把赵浩昌按回座椅上,锃亮的手铐“咔哒”一下,拷上了?他那钻光四射的手腕,金属的手铐和金属的表带遥相呼应,居然有种诡异的相得益彰。

华美、冰冷又尖锐。

在?外面冷眼旁观的费渡忽然眯着眼品评了?一句:“你们这手铐做得非常有美感?,回头能送我一副做纪念吗?”

陶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要手铐干嘛?”

费渡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后似乎自觉失言似的闭了?嘴,只是意味深长地?弯了?一下他的桃花眼。

陶然后知?后觉地?领会了?好?半天才隐约明白过来,作为一个生命中只有加班和房贷的传统男子,陶副队实在?欣赏不了?资产阶级们酒池肉林的那一套,看见?费渡那个德行?,就觉得非常污染视野,于是义正言辞地?给了?他一句训斥:“再?胡说八道你就出去。”

费渡干咳一声,正襟危坐地?收起了?他“涛声依旧”的神?通,不吭声了?。

冰冷的手铐让赵浩昌狠狠地?打了?个寒战,他回过神?来,仍然试图不死?心地?辩解:“慢着,什么房……”

骆闻舟冷冷地?截断他的话音:“想说那房子不是你的?赵律师,风情酒庄的监控可不是那么说的。”

赵浩昌脸上的慌张神?色终于压抑不住,手铐“哗啦”一阵乱响。

骆闻舟欣赏着他的表情,又不慌不忙地?补了?一句:“再?说,是谁告诉你,何忠义离开文昌路口的公?交车站以后,我们就找不到他的踪迹了??”

“不、不……不可能……”

“你涉嫌蓄意谋杀、故意抛尸,怕受害人家属认出你,居然还企图诱逼一个无辜无知?的女?人当众自杀,弄断了?高空防护栏,几次三番介入调查,企图误导警方,栽赃嫁祸给他人——赵浩昌,这些事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骆闻舟说到这里,忽然抬眼一扫赵浩昌,嘴角痞气地?一翘,突然流露出公?子哥似的轻蔑嘲讽,稳准狠地?冲着赵浩昌的心窝戳了?下去。

骆闻舟说:“辛苦奋斗了?这么多年,混得人五人六,差点就要一步登天,一步没走好?,就滑下来变成个杀人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赵丰年,我看着你都觉得可怜。”

赵浩昌好?像被人当胸戳了?一针,突然失控,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这算什么证据确凿?你们拍到我杀人了??那手机上查出我的指纹我的DNA了??张东来的指纹清清楚楚地?印在?领带上,难道不是直接证据?哪个硬哪个软?你凭什么说是我!就因为张东来是你们局长的亲戚?就因为他家有钱?伪造证据、栽赃嫁祸这不是你们警察的专业吗,谁知?道那手机是不是你们……”

赵浩昌一口气吼完,突然看清了?骆闻舟略含戏谑与讥诮的的眼神?,他陡然回过神?来,当即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所有的血液全部四散奔流,朝着僵硬的四肢狂流而去。

骆闻舟将双肘撑在?桌面上,略微前倾,盯着赵浩昌布满血丝的眼睛:“张东来的指纹清清楚楚地?印在?领带上?赵律师,你比我们的法医还能干,他们还得拿着仪器对比半天,你光凭主观臆断就知?道。”

赵浩昌呆若木鸡,冷汗顺着他油光水滑的头发上静静地?浸出来,被阴凉潮湿的空调凉风一吹,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噤。

骆闻舟嗤笑?一声,好?像玩够了?耗子的猫,对赵浩昌失去了?兴趣,他回手一推椅子站了?起来,懒洋洋地?冲守在?一边的两个刑警点点头:“嫌犯——这回可以叫嫌犯了?吧赵律师——犯罪事实成立,剩下的都是细节问题,难度不大,你们随便审一审吧,我不跟他浪费功夫了?。”

说完,他就往外走去,就在?这时,赵浩昌猛地?一拉手铐,在?看守刑警的呵斥中,他一边剧烈挣扎,一边大声说:“慢着,我是……我是正当防卫!”

骆闻舟几乎有些惊奇地?回头去看赵浩昌,突然觉得所谓“体面”,原来就像一层薄薄的纸皮,挖空心机地?辛苦经营,临到头来一扯就掉,里面狼狈的皮囊轻易就捉襟见?肘——陶然他们在?花市区处理群体斗殴事件的时候,闹得最凶的那个老法盲一开口也?是这句话,闪闪发光的大律师赵浩昌与小学保安于磊在?慌乱之下,居然殊途同归了?!

“我没听错吧?”骆闻舟微微倾了?倾上身?,“赵律师,你,一个受过正规法律教育的业内精英,管这种情况叫‘正当防卫’?当时你打何忠义那一闷棍是不是反噬到自己头上了??”

赵浩昌的脸色泛着青,怨毒又凶狠地?盯着骆闻舟,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何忠义参与贩毒,一再?纠缠我,我实在?没有办法,逼到这里,只能动手。”

“何忠义参与贩毒?”骆闻舟声音一沉,“你怎么知?道的?”

赵浩昌被铐在?一起的双手撂在?大腿上,抖动得停不下来,他死?死?地?握着拳头,指甲把自己抠得血肉模糊,却好?似全然没有察觉:“我有证据,我有证据!我知?道你们要查陈媛案,我是重要证人!我可以配合调查,但你们必须给我从轻的承诺。”

骆闻舟看了?一眼监控镜头,隔着设备,正好?对上外面费渡的目光。

费渡双臂抱在?胸前,往前一探身?,颇有兴趣地?“唔”了?一声。

陶然:“怎么?”

“他先是自以为大获全胜,随后马上经历了?致命打击、慌乱、暴怒,乃至于不小心被你们诈供,满盘皆输,却居然能在?这么快地?认清形势,调整心情,抓住你们的需求提出交易,”费渡低声说,“真让人想起沼泽里的蜈蚣。”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骆闻舟重新坐回到赵浩昌对面:“你说。”

赵浩昌深吸一口气:“我需要你的承诺、一条干净的毛巾和一杯咖啡。”

审讯室里,坑蒙拐骗、斗智斗勇,骆闻舟掂量了?一下,感?觉自己的“承诺”一分钱也?不值,于是慷慨地?一点头:“行?。”

片刻后,外面送进来一个精致的骨瓷托盘,摆好?了?湿巾、餐巾、香气浓郁的咖啡,旁边额外搭配了?西点和一枝带着露水的鲜花,骆闻舟闻着味就知?道,准是那姓费的孙子干的。

书记员和旁边的刑警面面相觑——同时不忿起来,他们春节值班的时候都没有这种待遇!

赵浩昌神?色一缓,循着那枝花,他好?像捡回了?一点尊严,那尊严让他挺直了?脊背,说起了?人话。

“去年年底,我作为法律顾问,带着一个团队去花市东区见?客户,那天准备喝酒,所以没开车,散场的时候我在?附近找出租,结果?被跟踪了?。”赵浩昌慢条斯理地?吃完东西,啜了?一口咖啡,他微微呵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曼特宁吗,口感?太冲了?。”

“跟踪你的人是何忠义吗?”

“嗯,他认出了?我,跟我要钱,”赵浩昌的话音已经重新稳定了?下来,方才乱瞟的目光不动不摇地?回视着骆闻舟,“敲诈,要十万。”

骆闻舟打量了?一下赵浩昌——此人皮囊上佳,堪称高大端正,再?披上一张社会精英的皮,着实不像是能被何忠义那小身?板胁迫的:“你给了??”

“给了?,你们应该查得出来,”赵浩昌嘴角微微一抿,他在?小黑屋里蹲了?一宿,苍白的脸上挂起了?一点黑眼圈,显得眼窝深陷,分外阴郁,“我父母都是残疾人,连我在?内,生了?四个孩子,两个都有问题,我从读中学开始,家里就没有一分钱能给我花了?,我攒蝉蜕、替人背东西、帮学校里的老师打杂,深更半夜到山里摘野果?,攒起来拿到镇上集市上卖……我什么都干过,就是为了?能把书读下去,有一天出人头地?。”

“可是你知?道村里人怎么说吗?他们说我们是‘哑巴’一家。后来我一路读完了?高中,考上了?大学,那些人这才另眼相看,我家一度门庭若市,出来进去的,都是来推销自己家里那些村姑的蠢货。”

“但是我大三那年,小弟弟出生了?,我父母梦寐以求的第二个男丁,结果?生出来跟二妹一样?,是个先天性聋哑的智力障碍儿,那是一场噩梦,从那以后,我们在?村里人嘴里,又成了?‘傻子一家’,这是遗传的,将来我的孩子有很大的可能性也?会这样?,懂吗?我的事业刚刚有起色,甚至有了?女?朋友,我很爱她,我不能任凭那些阴沟里的耗子在?她面前胡说八道,只好?拿点钱打发掉他。”

骆闻舟低头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烟,叼住了?,在?一片非常清的白烟后面打量着赵浩昌:“阴沟里的耗子?”

赵浩昌的心理素质卓绝,到了?这步田地?,居然还不闪不避地?盯着骆闻舟的眼睛:“骆警官,你是燕城本地?人吧?那你肯定不知?道,一个人在?外面、住在?西区群租房里的滋味,我从来不敢跟同学一起出去玩,上学的时候拼命赚奖学金、工作以后没完没了?地?加班,就为了?能多攒一点钱给家里——父母根本不知?道我在?外面过的什么日子,只会三天两头地?和我要钱,因为小弟的问题,他们甚至还打算冒着高龄再?要一个孩子丢给我养,村里人的流言蜚语、村里人给他们的压力,最后全压在?我背上。”

“我的家,快把我的骨髓都吸干了?,但我还是毫无怨恨,希望他们能在?村里过得好?一点,甚至专门请假回家帮着翻盖新房。谁知?道我只不过是中途去了?一趟县城,回来的时候,我家就因为一场意外烧成了?一片废墟,父母、弟妹都没了?,一个都没跑出来……我伤心欲绝,可是村里却在?这时候传出谣言,说那场火跟我有关系!”

说到重点了?。

骆闻舟神?色漠然地?反问:“哦,那跟你有关系吗?”

赵浩昌的嘴角猛地?收缩抿紧,勃然大怒:“这种话你也?问得出来,你是畜生吗?”

骆闻舟翘起二郎腿,不惊不怒地?上下打量着赵浩昌,直到赵浩昌已经快要忍无可忍的时候,他才不慌不忙地?一弹烟灰,淡淡地?一笑?:“行?吧,你纯洁无辜、身?世凄惨,继续说何忠义。”

“我背井离乡、改名换姓,以为自己终于摆脱了?那个蒙昧的鬼地?方,谁知?道太平了?没有几年,那个姓何的垃圾又找上了?我。他说他不是第一次看见?我了?,还见?过我女?朋友,威胁我说如果?我不给他钱,他就要把我家的遗传病史和那场大火的所谓真相告诉张婷。”赵浩昌说到这里,原本还算平静的态度好?像开水一样?沸腾起来,浓郁的仇恨甚至盖过了?咖啡的香气,有如实质地?扑面而来,“他们毁了?我前半生,还要毁我后半生,我所有的努力、期许,全都会在?这些恶心的虫子爬过的地?方化成泡影,凭什么!”

骆闻舟:“所以你决定杀人?”

“我没有,”赵浩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只是想息事宁人,我甚至拿了?十万块的现?金给他,只求他不要在?别?人面前提起我,可他还是不满意,几次三番纠缠不休,我甚至做好?了?长期被他敲诈的准备,专门申请了?一个不记名的号码,让他能联系我。”

“我应当年导师的邀请,回母校带一个师弟师妹的课外实践,认识了?崔颖,那女?孩性格文静,依赖性很强,什么事都要找我问,有一天她急急忙忙地?联系我,像是出了?什么大事,我听了?几句,察觉到不对,立刻阻止了?她在?电话里说,把她约到了?……约到了?一个私人地?点。”

“她给你看了?陈媛传给她的东西。”

“我非常震惊,但为了?保护崔颖,勒令她不许说出去,当天回去就辗转难眠,出于良知?,我决定利用自己对西区的熟悉去验证这些证据的真伪。”赵浩昌轻轻地?说,“结果?我看见?了?何忠义和另一个……明显很瘦小的年轻人混在?一起。我在?附近蹲守到傍晚,看见?那少年偷偷去了?观景西街附近,正好?是陈媛的信中提到的一个毒/品交易地?点,他居然是个瘾君子!”

听这个描述,好?像说的是马小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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