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 告别了纪迟后,林顿独自回家沉默了很久。
今天也吃得饱饱的娜娜,慢吞吞蹭到他身边, 软乎乎问道:“林顿哥哥, 你在想什么呀?”
林顿回过神,伸手捞过她, 在她没什么肉的脸上揉了两下:“娜娜,你说我们和那些老爷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娜娜认真想了想,眼睛一亮:“他们的衣服很多!也很好看!”
林顿耐心等待:“还有吗?”
娜娜摇摇头:“没有了呀。”
林顿失神了一阵子, 不由得笑了起来,他发现纪迟说得真没错, 他们在长大的过程中,都被别有用心的人引入了误区,甚至还战战兢兢地替他们坚守错误的理念。
林顿觉得眼前的迷雾有些消散了,垂眸看了眼担心瞅他的娜娜, 柔声问道:“那要是有一天,哥哥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少了, 也越来越破旧了, 娜娜会看不起哥哥吗?”
娜娜盯着他看了好久, 脸皱得厉害。
就在林顿逐渐心寒, 忍不住感慨世道炎凉时, 娜娜突然转身冲出他的怀抱,边跑边嚎啕:“呜啊啊啊——林顿哥哥他疯了!他不愿意穿衣服了!娜娜三岁都知道羞羞!”
林顿目瞪口呆:“诶不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别喊了喂!整条街都要知道了啊!”
器械师测试的成绩需要一个月后才能出来。
放了狠话要成为一道光的纪迟,又回到了平常咸鱼般的状态。
他照例躲掉了约瑟夫的训练课,藏在训练草坪边上的小树林里, 舒舒服服地躺在一截枝桠上,吹着初夏的暖风,照着落进林间的光斑,翘着一只脚翻看器械典籍。
本该是种惬意的体验,但他却感到了一股莫名的烦躁之意。
这些天来,一直有种难以言说的不安盘踞在心头,纪迟捏了捏眉心努力回想,又实在想不出是什么原因,只能将其归结于换季综合征,并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知识的海洋里。
树梢落下来的光斑明晃晃照在纸页上,晦涩难懂的文字更难映入眼帘。
“滋哇儿——”一只夏蝉就停在纪迟耳边,不知死活地开始制造噪音。
“啪!”纪迟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反手将典籍拍了出去,厚厚的典籍攻击力堪比木锤,连身下的大树都被拍得摇晃起来。
“纪迟,你在这里呀,我找了你好久。”艾文被突然晃起来的大树吓了一跳,抬起头无奈道。
他退后几步躲过纷纷洒洒的落叶,仰着脑袋找到藏在枝杈间的纪迟,天蓝色的瞳孔中带着担忧,迟疑了一下:“今天的训练课是在巩固之前学过的魔法,你不然还是下来练习一下吧……”
他俩现在虽然已经不是室友了,但关系还是很好,艾文总会习惯性地操心这个家伙。
然而这个家伙要是能听话,也不用别人操心了。
纪迟躺在树上没有动,烦躁地哗啦啦翻书,哼了一声,晃晃脚丫不屑道:“训练课是什么东西?能吃吗?不能吃的话我……”
艾文习惯了他时不时的瞎掰扯,淡淡提醒:“纪迟,还有几天就是期末考试了,这次你还没晋级为初级魔法师的话,是要留级……不,是要被退学的。”
一片寂静声过后,飞到另一棵树上的蝉又开始嚣张滋儿哇起来。
这时没人想理会它了。
“噗通——”一条黑影直接从树上摔下,坐在地上惊恐地抬头艾文:“你说什么?!”
艾文安静地站在原地,将双手兜在法袍宽大的袖子里,微笑着注视纪迟:“是哪里没听清呢?半个月后的期末考试,还是即将被退学?”
“嗯?魔法学徒纪迟先生?”艾文一歪头,笑得像小天使一般阳光秀丽,但说出来的话却字字诛心。
纪迟终于知道他这些天的不安从何而来了,根本不是见鬼的换季综合征,是令人坐立不安、提心吊胆、毛骨悚然的,一门接一门的考试啊!
纪迟的绝望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艾文收起笑意,走上前想把他拉扯起来,嘴里连声安慰:“不要担心,你天赋那么高,多练习几次肯定能通过的。”
纪迟一脸沧桑地面朝艾文,看着眼前嫩到一掐就能出水的小脸蛋,悲怆道:“小伙计,你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吗?”
艾文被他的不着调气到了,仰着上半身使劲扯他起来,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初级魔法师吗?”
纪迟见他脸都憋红了,终于顺着他的力道起来,忧郁道:“你说的没错,翻过这座山后,下座就是中级、高级魔法师……你说,我什么时候能看到自由的大海呢?”
艾文冷笑一声:“这问题太深奥了,你得找约瑟夫教授谈谈。”
纪迟瞬间闭嘴,蔫头耷脑跟在艾文身后回到训练草坪,双目无神地听他重复考试事项。
下午,哈维难得早早处理完学院的事务,哼着歌儿,一路晃悠回自己的小窝。
他最近心情很不错,因为某个邻居终于不作妖了,这些天都安安静静的,也没有时不时闯进他的办公室找他,这让哈维非常舒心。
这份舒心一直持续到他走到院子前。
他察觉到有人来过的气息,皱眉环视一圈周围,低头就见到白色的雕花院门前的一小块泥土地上,板板正正插着三根绿油油的小树枝,上面还缠绕着几丝金色的信仰之力,看起来像是在进行某种诡异的仪式。
哈维额头青筋一跳,一把扯过小树枝,想也不想冲到旁边的院子里,把房门敲打得震天响。
良久,房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纪迟探出个脑袋,丧丧地问:“有什么事吗?哈维先生。”
哈维把三根枝条戳到纪迟眼前,怒声道:“你又在搞什么?怎么连信仰之力都出来了!”
纪迟盯着那几丝金黄的雾气看了一会儿:“哦,这原来是信仰之力啊,我还以为是我内心虔诚的香火呢。”
哈维表情扭曲了一下,看起来像是要暴走了,他深吸一口气,严肃道:“你知道一个神对另一个神产生信仰,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