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雨阵不是你,你大可将雨阵或者说喜阎罗的头砍下来,提到各位门派面前以正自己的清白。可这喜阎罗出现了将近三年,就和你一样,无人知其相貌,无人知其身份,身为在边界之外唯一执掌苍生令的人,你却对此毫无作为,难道就你们天清无忧无虑地快活,而我们就被喜阎罗任其宰割?”
妙手医仙这一大段话弄得明长晏实在不知该从哪一句接起,还未开口,花玉伶便压不住自己的脾气,冲妙手医仙喊道:“谁无忧无虑快活了!大师兄的名字就正被刻在‘天涯海角’的第一位呢,你们敢说你们之间没有人,明里暗里冲着天价的悬赏找过大师兄的麻烦么?莫不是心里盘算着把大师兄骗去和喜阎罗对上,赢了帮你们解决了麻烦,万一被反杀了,自己还能坐收渔利?凭什么大师兄要为你们这样的人冒险!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人,大师兄连……”
“玉伶!”燕玉南连忙止住花玉伶,“不要让大师兄为难……”
花玉伶此话张扬至极,虽不是完全是这个原因,但多少有打着悬赏这一部分心思,妙手医仙脸色一变,紧紧握住佩剑,但看着对方是年岁不大的小孩,又很快地放松下来,强装平静。此时,迷迷谷的另一人在妙手医仙身旁对他说道:“崔先生,别和小孩子较劲啦,小心明长晏为了护崽,给我们记上一笔,过上了几天,我们迷迷谷就和东祁宫一样没啦!”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所有人都听到。好像明长晏这会儿已经记上了仇,若是今后这妙手医仙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就一定是他明长晏搞的鬼一样。
明长晏轻哼了一声,转身往窗边走去。
“谁稀罕搞你们!东祁宫是自食其果,不就是惦记着悬赏找上门的臭鱼烂虾么,活该被端!”花玉伶被按住了,钟玉楼又耐不住,对着那边喊了一声,几乎想要和人打起来。
“别冲动!”万千秋赶紧挤身到中间,又转头对妙手医仙道:“崔大侠,我与长宴公子相交虽不长,但对他的人品却很信任,万某人以性命担保,长宴公子绝不会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妙手医仙见万千秋此人根本抓不住重点,道:“我又没说是他做的!”
身后迷迷谷众人悉悉索索地嘀咕:“只是给他一个建议,去杀了喜阎罗,还他一个清白,他咬死不松口答应这事,这不是心里有鬼吗!”
万千秋为难道:“这……”
忽的,怀瑜身形一动,在窗边抓到一只信鸽。此信鸽脚上恶俗地绑了一个花结,俨然出自明少侠之手。果然,燕玉南道:“是小八!”
怀瑜将鸽子松手,小八扑棱着翅膀一摇一摆往燕玉南怀里撞去。想来天清待此鸟不薄,叫它吃得肚圆体胖,色泽光滑。燕玉南将鸽子脚上的纸条抽出来,看了眼明长宴,明长宴一挥手:“我累了,要睡觉,都出去。”
迷迷谷的人不敢强留,面面相觑片刻,心有不甘地走出房间。
燕玉南又看了眼怀瑜,明长宴道:“信上说了什么?”
燕玉南道:“苟家镖局二当家死了。”
明长宴一愣:“死了?”
燕玉南点点头:“二师兄请华姑娘过去看了。华姑娘才走出小榭台,二当家就死了。纸上说死于失血过多。”
明长宴道:“真会挑时候死。”
燕玉南拿不定主意,心慌地看着明长宴:“大师兄,怎么办?”
明少侠仰面朝天往床上一瘫:“什么怎么办,当然是吃药啊!你大师兄现在头晕脑胀,浑身无力,日薄西山,缠绵病榻,就快死啦!”
燕玉南听罢,急急忙忙去楼下看玉楼药煮的如何,不消片刻便端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汤上来。
明长宴中的那毒不严重,方才还吃了迷迷谷的解药,这会儿实则已经好了大半。正欲端药,见怀瑜神色冷冷站在窗前没有离开,心情顿时好了很多,灵机一动,作起妖来。
“哎哟,我手疼。”
燕玉南紧张道:“大师兄,我喂你吧!”
明少侠朝他眨了一下眼睛,燕玉南一愣,便又听自家师兄凄凄惨惨戚戚道:“真是好没有良心的小白眼狼啊,我这伤白受了,弄成这幅样子,手也没力气,身子也没力气,某人也不知道感谢感谢本少侠,勤快些过来献殷情。”
怀瑜说道:“你在叫我吗。”
明少侠狡黠一笑:“叫的就是你。过来,我吃不了药,勉强给你个报答我的机会。”
怀瑜不动。
他越不动,明长宴越来劲儿,干脆就躺着嚎上了:“没良心啊!没天理啊!本少侠英雄救美落得出如下场,有人冷血无情,熟视无睹,连喂个药都不肯!”
一面喊,一面眼睛时不时地瞅向怀瑜。
正当他作够了妖,准备停下来时,怀瑜忽然一动,径直往床边走来。明少侠玩笑开得过了头,悚然后坐半寸。
燕玉南手中的苦药被他端走,怀瑜坐在床边,舀了一勺,递给明长宴:“张嘴。”
明少侠活像个壁虎,一连退了六七步,贴在墙上,全然没了方才那副风流嘴脸,他干巴巴咳道:“我同你开玩笑的。”
怀瑜皮笑肉不笑:“我没有同你开玩笑。”
明长宴断然没想到:对方真的会来喂他。
他这会儿,手不敢疼,头也不敢晕了。夺过药碗一口气喝完,擦了嘴巴,连忙岔开话题:“玉南,有甜的没有,药苦。”
燕玉南接过喝干净的药碗,从怀里拿了一个豆沙月饼出来:“刚才我上楼时,看到二楼卖月饼,便买了几个。”
明长宴咬了一口,发起呆来。
方才妙手医仙说的雨阵,他的确不是完全不知道。
在他刚接手苍生令后,风光无限之时,官家便派人找来了。雨阵这个词虽没有听到,但让他为官家做黑工出力,清理不听话的人,确是实实在在提出过的,或许一旦答应,便会在之后被要求肃清不听话门派。想来在各门派之间所流传的雨阵的事情,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知道了苍生令的持有者原来要为官家做这些事,即使背后的利益非常可观,但他自然是不会答应的,他知道自己来中原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不过若是说在他拒绝官家的要求之后,另找他人做这些事,也并不是不可能。
“马上到中秋了。”
燕玉南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正在思绪中的明长晏,接着问道:“大师兄,今年中秋,你还是不跟我们一起过吗?”
明长宴顿了顿,笑道:“再等一年。”
此时,玉楼与玉伶进屋,听闻此话,便知道明长宴又要回家一趟了。
明长宴非中原人氏,十五岁初到中原,一路打一路游山玩水,哪知道打出了名堂来。后又受天清派掌门相邀,以天清名义参加大宴封禅,使苍生令几十年后再次认主,名动天下。
他接手天清派数年,平日从不离开冼月山,只每到中秋,雷打不动要消失两个月。吃完月饼,万千秋上楼与众门派洽谈,再三为明长宴保证之后,迷迷谷众人暂且给万千秋几分薄面,不再纠缠明长宴。
一行人回到天清之前,明长宴为答谢万千秋,与他约定来年四月后,叫天清与龟峰山于冼月山做武学切磋。天清六剑闻名天下,能讨教此剑法令万千秋喜不胜收,当即替龟峰山上下道谢。
冼月山上,天清众师弟多有不舍。这群半大的小子年年都要缠着明长宴问东问西,今年也不例外。
玉宝最爱撒娇,数着日子,差一月到中秋,心里便知明长宴要启程离去,当即哭哭唧唧喊道:“大师兄,你别走了!”
明长宴弹了下他的额头:“两个月之后我就回来了。”
钟玉楼道:“大师兄,你每年都去见谁啊?”
明长宴道:“我的家人。”
玉宝道:“你怎么不把家人也带到天清派来?”
明长宴又笑道:“我说了,再等一年。”
李闵君收了个简单的行李出来,他背上包,一日都不多留,喝碗茶水就走。临走前,虽然略有些舍不得,但想来怀瑜毕竟不是住在冼月山的人,早晚是要分别的,大概自己这次走一趟,回来便不会再见到这么有意思的小郎君了,他悄悄给怀瑜塞了一些小礼物和临安自己认为最好吃的糖葫芦,跟怀瑜打了声招呼,让他去留自己随意。
中原的路往东,马不停蹄赶路一月,能见到一片汪洋大海。在此地看月亮,月亮最大,最圆,影子倒在海中,好似这月亮是从海里浮上来的,因此这片海又叫浮月海。
浮月之滨,有个依山傍海而居的小国家,此国名为大月,是明长宴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