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千里:“你赶快去睡吧,再不睡,小心眼睛又?瞎了。”
对面悄无声息。
妘千里把他抛到脑后,她侧头看着去打扫床铺的方子俊,挥了挥手:“你过来,这一页纸,你能抄多少抄多少,明天一早,我要分派给隔离女子的屋子里。”
方子俊依言过去,纸上文字不多,风骨俊秀,他搬了个凳子,坐在桌子另一头,刚提起笔,听见妘千里命令:“慢点抄,字丑没关系,一定要清晰,要让人看懂。”
方子俊啊了一声:“我的字,有那么难看吗?”
“你说呢?”
方子俊捏紧了笔,暗自道,自己一定要好好练字,妘姑娘身边的人,都是文武双全。唯独自己,空有一身蛮力……不对,蛮力也比不过她。他长吁短叹,偷偷瞥了眼妘千里,方子俊啊方子俊,得亏妘姑娘不嫌弃你,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一墙之隔的谢遇随,恨不得隔墙把方子俊拽开,自己坐到千里旁边誊书。
夏日晚风,有蟋蟀啾鸣,夜风顺着窗棂吹进屋内,吹起谢遇随的长发。他想,自己还是太不知足了。
***
晨起,罗萍萍坐在床上,透过窗外的熹微日光,呆愣愣地看着空寂的街巷。
看着看着,泪水悄无声息地从她脸颊落下。她身边传来一道轻声埋怨:“一早就哭,真晦气!”
罗萍萍被这道声音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哭。
短短数日,罗萍萍从养尊处优的将军妻妾,变成了孑然一身的未亡人。她父母已逝,膝下无子,哪里才是她的归处?
虽说将军临死前,叮嘱副将给她们钱财。可男人的话,哪里能做的准,再者说,她就算拿了金银,她一个弱女子,孤苦无依,如何能护住钱财?
光是想想将来,罗萍萍泪珠情不自禁落下。与之相比,可能会染上的瘟疫,都没那么可怕了。
罗萍萍看向身边的女子,那个唤作柳眉儿的女子,正在对镜涂脂抹粉,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拿的那些脂粉。
罗萍萍扫了眼柳眉儿,视线移开?,心底油然生出一丝鄙夷,柳眉儿出身青楼,若不是自己不幸死了夫君,又?遭逢瘟疫,哪里会和?这样的人共处一室。
她被送到这间隔离室前,就听到有人嘲讽地说起柳眉儿的事迹——金玉楼的瑶姐,正和一个老头翻云覆雨,老头突然发了疫病,在她身上死去。老头的尸体被拖去用火烧了,柳眉儿被送来这里。
故而罗萍萍谨小慎微,生怕柳眉儿靠近自己,让自己染上了病。
罗萍萍收敛了视线,此时,门外传来一声清脆声响。
她直起了身子,余光看见柳眉儿双眼一亮,脸上表情唰地变了,露出欢喜愉悦的笑,声音甜腻的让罗萍萍发?慌,“张大哥,今儿又是你来呀,忙不忙呀?”
一张脸浮现在窗外,男人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眼睛先是直勾勾地盯着罗萍萍看。罗萍萍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偏过头不去看他,听见他说:“又?是我,有没有想我?”
柳眉儿扭着身子,“哎呀,张大哥~昨天那么点吃的,要饿死了。”她声音娇滴滴,嘟着嘴,“张大哥,你就多分一点吃的给我们嘛,再那么少,你明天就见不到眉儿了!”
罗萍萍受不了了,她跟着胡田元多年,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她把头扭到另一边,不愿看见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
男人嘿嘿一笑,“好好好,今天多给你们一点。”
他把吃的放到门口,罗萍萍接过吃的,一愣:“怎么还有张纸?”
“这是上面发的,说是要找人去救治病人,你们看看。”男人又?和?柳眉儿调笑两句,这才走了。
人走远了,罗萍萍想去拿吃的,看见柳眉儿恶狠狠地冲着窗外呸了一声,她柳眉倒竖,骂道:“杀千刀的阉猪!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长得跟猪似得,要不是姑奶奶我被关在这里,你这辈子都别想和姑奶奶说句话!他娘的,给你脸你倒蹬鼻子上脸了!”
罗萍萍被她凶狠样子吓了一跳,准备拿馍的手?缩回去。
柳眉儿把馍递给她,“吃啊,干啥呢?”
罗萍萍望着柳眉儿握着馍的手?,那只手纤长白皙,干净整洁,两人被关了一天,她自然知道柳眉儿多勤快的用送来的肥皂洗手?。但罗萍萍心理上总觉得,她再怎么洗还是不太干净。
她本想拒绝,肚子发?出一声响,柳眉儿瞪了她一眼,直接把馍馍塞进罗萍萍手?中,“快吃,他们都说真人说,要吃好睡好好好运动,才能挺过瘟疫。你看你身子那么弱,还不好好吃,当心死掉。”
罗萍萍手?拿着馍,放也不是,吃也不敢,她喃喃道:“真人?”
“你不知道啊?”柳眉儿惊讶,“之前阳城有神仙降临!神仙指派了个使者,是真人!真人来解救我们!”
柳眉儿嘟嘟囔囔了一串什么神仙降世,罗萍萍没听懂。她看见柳眉儿边啃馍,边翻那张纸,“丹砂院?”
罗萍萍斜着眼睛,也看到了那张纸上,写?着大大的几个字:“丹砂院招人,管吃管住。要求:会写?字、认字,十六岁至三十岁。”
罗萍萍心下纳罕,这丹砂院是干什么的?
她往下一看,字迹飞起,她勉强看清楚,说目前阳城瘟疫紧张,需要找会识字的人来学习简单的医术,去治疗阳城瘟疫。她匆匆一扫就瞥过了头,却望见柳眉儿呆呆地盯着那张纸,馍也不吃了。
柳眉儿转过头:“我要去丹砂院,你去吗?”
罗萍萍“啊?”了一声,“我……我不去,这,听起来怪危险。”
她常侍奉在将军身边,这丹砂院听都没听说过,想必不是什么好地方。
柳眉儿指着那张纸,“开?丹砂院的是兰台真人啊!你是不是傻?这么好的机会不去?学成之后,我就是大夫了,当了大夫,想要多少钱都有!”
罗萍萍:“兰台真人?”
她浑身哆嗦起来,她还记得,兰台真人到了后,她屡屡磕头求她救将军,将军却口吐鲜血,一命呜呼。她侍奉将军生前,听到将军在梦呓中对兰台真人喃喃道歉,说都怪自己不听兰台真人的劝告……
会这样可怕的会诅咒的人,她怎么敢去!
柳眉儿转过头,“你认识兰台真人?”
罗萍萍点头。
“太好了!”柳眉儿激动道,“你怎么认识兰台真人?”
罗萍萍讲不出来,她只得道:“你不要去,不好。”
柳眉儿冷下脸色,她这么快的翻脸,让罗萍萍更害怕了,她听见柳眉儿冷冷道:“你不愿意去就算了,现在还不想我去?你这人怎么这样?”
罗萍萍咬住唇角,委屈地摇头,她不敢说。
那位兰台真人,如此神通广大,自己刚从她手?下逃走一劫,要是在背后说她坏话被她听到怎么办?自己还不想凄惨死去。
柳眉儿看了会儿纸,又?开?始梳妆打扮了,她美滋滋地编头发,哼起了小曲儿。直到张大哥的再次经过。
柳眉儿媚笑道:“张大哥啊!我看了看这纸,我想报名,您看我去哪儿报名呀?”
男人急切的声音传来:“你说丹砂会?你要知道,想报名的人太多了,这可不好报啊。”
柳眉儿声音愈发?甜腻:“那您给指条明路呗。”
“兰台真人给了我十个名额,但人人都想去啊。你要知道,在兰台真人手下做事,那是多大的荣幸啊……”他越说,柳眉儿眼中的光芒越盛。
“……这么好的东西,人人都想去,总不能无缘无故让你去吧。张大哥也不是菩萨啊,你想想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你也不是什么良家妇女,抱着贞洁做什么?这东西最没用了。”
柳眉儿的笑容凝滞了。
罗萍萍胆战心惊,等到男人等不到柳眉儿的回应,慢慢走远了,罗萍萍偷眼看向柳眉儿。
罗萍萍汗毛直竖,她虽不常与外人打交道,但刚才那男人话中的意思,她听得懂。想必柳眉儿更能听懂。
柳眉儿神色阴沉,她坐在桌前,手?里捏着那卷纸,捏来捏去,罗萍萍直怀疑纸被她的手?指捏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