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天色不早,笑语一番之后,唐终便带着瞿凝告辞离去。
两人坐上了回府的汽车,德国造的车子十分平稳,车内的气氛,却像是沉寂了好一会。
唐少帅瞧着身畔的女人一坐上车就敛去了笑容,轻轻蹙着眉头,心里便有些“咯噔”了起来。
方才面圣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的了。
首先入宫之后,皇帝特意遣人将他们两个分开,宫中这时候并没有外男,他若当真是为着妹妹的幸福要瞧一瞧他们的夫妻相处情况,又何必非要他们夫妻分开拜见帝后呢?
那必然是有什么他们夫妻不能一起听的私密话要嘱咐了。
既然皇帝不过和他东拉西扯一些东家长西家短,那么就必然是皇后那边,要对她有些“不可告人”的说话了。
再加上他和皇帝的关系不过是面子情,可皇帝却一味拉着他闲话,便是气氛尴尬,也不肯放他离开。这么一来,他又岂会看不出来,其间定有蹊跷?
只是到了这一刻,看着身侧打扮精致服侍华丽,眼眸深处却含着几分淡淡寂寥的女子,他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沉默片刻后,却是瞿凝忽然主动的开口,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沉默。只她问出口的问题,却大大出乎了唐少帅的意料之外。
“谨之,现如今英国,日本,挪威等国走的是君主立宪制的道路,美国法国等等,却并没有皇帝在上。但我瞧着,英国日本等国家的国力,竞争力,在国际上并不弱于美法。若要辩论好坏,我一个妇道人家,恐是说不出多少子丑寅卯的,只知‘各有千秋’四个字而已。可谨之你见多识广,不比我是纸上谈兵,我想问问你,究竟是怎么看待当今陛下的?”
唐终浓眉一挑,神色倏然间严肃了起来。
他看向身侧本来是垂眸静坐的女子,看着她如今带着笑意的脸孔,他忽然发现,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开始,这个女人,就一次一次的,刷新了他对于女子的认知。
这才是他自己定下来,只见了一面就决定要娶回家的女人!
其实他猜得到,皇帝皇后可能会对她灌输了些什么,又希望她做什么,但她现在问他的话,着眼的却并不是他们之间的小情小爱,而更多的,在他们之间横亘着的,是整个华夏的气运,是整个国家的命途。
唐谨之深吸了一口气,对坐在前面,本来一言不发装聋哑人的司机开了口:“先把车停在路边吧,你且去吃口热的再回来。”
司机点了头。
眼瞧着他下了车,到了旁边的豆腐花摊子去要了一碗豆花往嘴里塞,唐少帅这才伸手紧紧握住了瞿凝的手:“我且向你说个故事吧。一百多年之前,我们国家的水师还远远先进于日本。那时候我们国家的致远号,是世界上最先进,最昂贵,造价最高的舰船之一。为着炫耀我□□上国的国威,致远号那时候常常远航周边小国,炫耀军威。这其中,也就包括了日本。致远驶进日本横滨港的那一天,码头上聚满了人,就连天皇,也仰头张望着他面前的庞然大物。几乎是所有人,都被这种强大所折服,也意识到了他们和我们国家之间的巨大差距。”唐谨之顿了一顿,长叹了一口气,指了指这一条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满布的那些银行面前飘着的各色国旗,“就好像我们现在看着这些外国银行在我们国家的土地上耀武扬威炫耀着他们对我们国家的控制一样,那时候的日本,也是这样的仰望着我们的。”
瞿凝渐渐的垂了头,她也只有一声叹息:“现在,却换我们要向那些日本人卑躬屈膝……”
唐谨之抿紧了嘴唇:“日本皇室那时候一方面是惊慌失措,另外一方面,他们却全力战备,皇室将所有的积蓄全部拿出来,天皇一天只吃一顿饭。举倾国之力,他们和我们终于有了决定国运的那一战。”结果瞿凝也知道,国运在百年之前的那一战陡然扭转,那一战后至今,庞大的,有着上下五千年灿烂历史文明的华夏,竟一直输给了日本这么一个弹丸小国!
唐谨之并没有直接说他的意见,他只是问了瞿凝一个问题:“你可还记得,在三个月之前,国会下议程削减皇室用度之前,你身边,有多少宫人服侍么?”
瞿凝垂了脸:“……八人。”
“在削减用度之前,宫□□有服侍者两千余人。”唐谨之缓缓报出了数字,“皇太妃身边就有十二个宫人,皇后身边十人,皇贵妃贵妃身边八人,而每一位妃嫔每一顿饭,要花掉十数两白银,你可算过,一年下来,皇室用度要花掉多少?”
“我知道。”瞿凝深吸了一口气。
车外,天空蔚蓝。人流来来往往,鳞次栉比。然而在这块华夏的枢纽,帝国的中心,却到处都是一块一块的牛皮癣。
膏药旗,日不落旗……那些外夷的国旗,就如此堂而皇之的飘在了帝国的土地上,炫耀着他们国家对这个帝国的殖民和侵略。而她的哥哥,在用很多妇人才会使的手段,在用党争里让人不齿的方式,想要攫取更多的利益。亲情或许还有三分,但她血犹未冷,她说到底,不只是这没落皇朝的公主,她……更是华夏子民!
她沉默着,伸出手去握住了那个男人的手,他的手上,有细碎的疤痕,有粗糙的茧子。
那是他金戈铁马,征战沙场留下来的印记。
“谨之,别担心我,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请你信任我,会始终站在你身边。”瞿凝看着他沉沉的眼眸,慢慢的,一字一顿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