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并未等到花满楼醒来,便留下一瓶丹药先行告辞了。他没兴趣等花满楼清醒,也没想着要什么道谢。丹药是灵虚弟子平日做出的玩意儿,效用不大,但对于未修炼的普通人倒也十分滋补,给这位花家七公子服用,也是物尽其用了。
赶回纯阳时,正巧有弟子来报,言说紫胤真人已于两日前来访,听说掌门不在便径自去了剑阁,这两天那位真人压根就没踏出剑阁一步。以紫胤爱剑成痴的性格,十七毫不意外他会如此,但心里还悄咪咪地有些愧疚。
所幸紫胤并不在意这些,他在剑阁中观摩宝剑,却也能感知到宝剑主人的归来。十七刚要推门而入,便见紫胤迎面走来,仍是冷面如霜,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但言语间却极为熟稔:“可是有琐事拌身?”
“无妨,只是小事而已。”
十七给紫胤泡了茶,让他稍候片刻,随即便将带回来的兰花妖的本体安置在后山的灵池处,那妖物魔气缠身,即使每日以池水灌溉,怕也有一阵子才能恢复如初。因十七救了花满楼,兰花妖也颇为感激,想必让她安心留在此处也不是难事。
紫胤前来自然是要与十七商议与流月城有关之事。他同十七一样,这些年四处寻找典籍,也问了不少能人隐士,近些日子才找到些头绪,正要与十七细说。不得不说,即使是为了天下苍生,紫胤真人在这件事上出的力已经太多了,也帮助了十七太多。
那边紫胤正在饮茶,而十七将兰花妖安置好了之后,才急匆匆赶回去。
刚一进门,他便听见紫胤说道:“可将那妖物安置妥当了?”
“嗯,放到灵池旁,过几日魔气就……”十七边迈步进屋边反射性接了话,直至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声音方才戛然而止。
被紫胤发现了……糟糕。
抬头望去,那道人早已起身负手而立,神色虽说与往日一般无二,却让十七觉得莫名多出了些许压迫感。十七本不欲让紫胤得知烈山部人仍在大肆投放矩木枝,平日也都是在暗地里进行居多,天下正义之士数不胜数,流月城若太过张扬,恐怕早就惹火烧身了。紫胤想要帮助流月城,也是在流月城与心魔虚与委蛇,并非真正做出害人之举的前提下。
而如今,十七带回了被魔气浸染的妖物,那妖物还是平日普通人家养的玉兰,紫胤何等聪慧,如此定是想到流月城私下里又做了什么动作——
或许不是私下,只是单纯的瞒着他而已。
紫胤视十七为友,如今却难得地有一种被人欺骗的感觉,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太过陌生,不过倒也知道这大抵不是什么好事,他倒不至于气愤,但此刻心绪也极为复杂,硬要说,大抵是看到一把绝世宝剑有了瑕疵的感受。
“紫胤你听我说……”十七扯了扯嘴角尴尬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即使是为了生存,流月城的所作所为都不算什么正派,而十七也一直没有制止,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是站在烈山部这边的。他可以找无数的客观理由来为族人开脱,但他自己是知道的——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名为拯救,实则也是错误的。
错上加错,这边说着不去害人,另一边却看着烈山部人的惨状而放任他们继续用下界人的性命来迷惑心魔,纵使那些人并不是什么好人,但夺人性命本身就是不对,想要寻找道德的制高点,对于如今的十七来说,也只是强词夺理——再多的无奈都不是戕害人命的理由,千万条人命是命,一条人命,也是命。
关于这点,也只有谢衣看得透彻,虽然他并未站在烈山部的立场,但他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而十七却差了不少。
到最后,十七与紫胤果然不欢而散,而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因为流月城之事而起争执,但这次,大抵是最严重的了。
紫胤的回答也直截了当——让流月城停止这等行为,他痛恨心魔,但却无法放任下界黎民的性命被一一夺走,除去心魔之法他也要找,但要襄助流月城,他已经无法说服自己办到了。
而纯阳宫的建立,在十七眼中一是为了从前的延续,另一个目的就是将其当做流月城的退路,而如今紫胤不是助力,他若再不小心翼翼定会为纯阳招来祸事,不到最后一刻,即使他人脉再广,也会让从前所有的作为都付之东流。
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在一切尘埃落定前暂离纯阳一段时日,以免被他牵连。
手头事务被他匆匆交代下去,如今小一辈的弟子们也能独当一面,让他颇为放心。而且纯阳向来与世无争,也少有人来寻晦气。兰花妖便安静呆在这里,倒也十分清净。
至于他本人,该低调的时候,就不要随随便便刷存在感了,太浪容易浪过头,出现意外谁都负担不起。
长老们大多都知道十七干的那档子事儿,他们都是亦正亦邪懒得去管什么天下的,知道流月城和十七不会太过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晓前因后果后,一个个排着队把十七损了一顿,十七也只能怂巴巴听了,然后包袱款款离开了他一手建造起来的门派。
看起来十分心酸。
弟子们倒是不明真相,以为掌门又是出去公费旅游,几名长老揣着袖子长吁短叹了几声,便去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至于十七……?管他去哪儿,不死就成。
而十七仍是如同往常一样,四处游走,如果碰到有用的道具就想方设法弄到手,然后托偃甲鸟送到流月城,修仙界也好,人界也好,都遍布了他的足迹。
期间还经历了挚友的亡故,唐凌实力确实很强,延年益寿也十分简单,但再延年益寿,他也只是凡人一个,寿数到了,谁也留不得。
本就是多捡来的日子,又哪儿能期待长命百岁?十七去时,唐凌已躺在榻上气若游丝,因保养得当,表面上也只是中年人的模样,实际上内里却灯尽油枯了。见十七来了,他倒是精神了几分,还抬手打了招呼。
“啧啧,你这样子真是难得。”十七顺势坐到床边环臂俯视着唐凌,语气极为戏谑,心中却五味杂陈。唐凌之于他,不仅仅是故友,还关联着他的过去,如今唯一一个与曾经有关的人也要离世,他确实十分不好受。
唐凌也不想在临终之前看到别人哭哭啼啼,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死自然也是不怕的,他早就该死在昆仑,剩下的几十年,算作馈赠也好,或是偷来的也好,挥霍过后迎来的自然该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