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衙门照例应在腊月二十四这日封印，却因四皇子的一句：‘想等阿爹醒来，像往年一样亲自下令封印，’直等到二十九这日还要继续上值当班。
京中五品上的文武官员依旧要在寅时初刻起身，卯正的时候便已经入了宫，开始每日一次的朝议，坐在正中皇位之下临时安置的一张椅子上的四皇子表面上很是认真的听着朝中大臣说着要事，眼睛却是不由自主的往侧后的龙椅上看去。
朝议结束，四皇子照例点了魏相、裴枢密等五六位重臣到文德殿给皇帝汇报朝事，再将他与朝臣们的决议禀告给皇帝听，之后又拿了朝臣们决议不下的事情来询问皇帝，这样做好不好？行不行？
便是皇帝一日之间连一刻钟的清醒时间都不剩，但四皇子待皇帝依旧恭敬如初，一会儿摸一下皇帝的手凉不凉，一会儿见皇帝呼吸声变大了便急忙叫蹲守在一旁的太医上前来查看，时不时的将皇帝流下的涎水擦干，便是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没有他做得娴熟。
等朝事议完，四皇子放下手中诸事先起身将几位相爷送到殿外，转头看了内殿一眼，低声说了自己的请求，“先前太医们的话，几位相爷也都听见了，阿爹只怕……”四皇子看起来疲倦极了，“年还是得过，但只怕要辛苦几位相爷了，阿爹这边离不开人……”万一有个万一，便是大过年的，也得……
几位老臣谁不是口剑笔锋中闯过来的，一听四皇子这话大家对视一眼，这是要他们几个过年时在宫中值守了，明白这个话意，俱都点头拱手，“这是臣等分内之事。”
听到几位相爷应了这事，四皇子好像松了一口气一般，对着几人施了一礼，便转身回了殿内，径直便往皇帝床前走去，抬手将守在床前的宫女太监挥退，自己代替了宫女，亲自照顾皇帝。
一日里从喝汤伺饭，再到擦身换衣，都不假他人手，俱是他一人完成的，直等到夜幕降临，宫中各处都点起来灯，值守在中书省的是当朝次辅陆相爷，亦是四皇子妃的亲祖父。
作为一个有着数十年次辅经验的陆相爷，站在中书省的廊门下，顶着满头白雪，遥望着不知远到何处才够得着的那一轮圆月，总觉得心中有些许不顺畅，却又不知这点不顺畅是从何而来。
最后只能归于这一年来大小接连不断的祸事，将本就不清明的局势搅浑却还没有到水清天阔的地步。今日午后，五皇子带着他府中的侍卫欲闯宜春苑把皇后惊得病倒连吐了四五回的事情还没有决断。
顾家的小娘子死后被一张破草席卷到城外乱葬岗的事情也不过是昨天发生的，眼看着自本朝开国以来便荣宠加身的顾家在顷刻之间灰飞烟灭，这位胆小谨慎的次辅竟油然升起种兔死狗烹的悲怆来。
恭亲王府内，恭亲王夫妻二人也在想着遍寻不见了的顾清源是不是已经……
“怀英……”恭亲王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闷酒，“是我无能，愧对于你……”嫌弃王妃倒酒倒得太慢的恭亲王伸手拿过王妃手中的酒壶，自己给自己倒了起来，又将剩下的酒悉数洒在了地板上，“也好，一家团聚，总好过留在世上生不得死不能。”
恭亲王的愁思与同在一轮圆月之下的汴梁城中其他老百姓的愁思肯定不是同一种，多少贫穷人家在年二九的夜晚辗转反侧，望着薄薄一层的窗户纸外的夜空听着巷子里传出的犬吠声，再迎着一声近过一声的打更声。
再叹一声，“三更过了阿！”年三十了，可年夜饭该吃的肉，新年该换的新衣，走亲访友该备下的礼品却还没有着落。
细想起来，这一年，好似依旧一事无成，半点长进也无，倒是家中半大的姑娘小子又长了一岁，肚皮又大了一圈，家中的余粮……家中好似早就没有余粮了。
便是皇帝已经病重得人事不知，宫中诸人也没敢抛开年宴不管只当是个寻常的日子来过，三更刚过各司局院库便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为了方便照顾，只在皇帝床前脚踏处蜷着身子睡了将近半年的四皇子，在黑暗之中睁开了双眼，他慢慢的坐起身来，没有惊动殿内任何人，然后俯身凑近脑袋看着不知是睡还是醒的皇帝。
问他，“阿爹，你想着让老大踩着我们兄弟的血肉登上那张椅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老大会犯蠢？”他已经看到了那份册封大皇子为太子的旨意了。
也明白了，皇帝非要压着顾将军不对北狄的南侵做出应对，只为了一步步的推着大皇子拿到那份早就被顾家上交了的兵权的意图。
更清楚，他借口病重退到城外玉津园修养，实则推着其他无意帝位的皇子入局，只不过是为了等着老大得胜归来他自己自导自演一个皇子逼宫夺位，有着册封旨意的大皇子来一场擒王救驾的戏码，在让几个不听话的老臣死于这场意外，这样有了兵权的大皇子便又有了一个不闹事却能干实事的文臣班底。
“老大会这么蠢，您肯定是没有想到，”四皇子说这些话出来，根本就不是为了要皇帝的回答，“所以您也想不到，老五……那个一直被您当成老大的左膀右臂培养的老五，竟然也有不臣之心。”
想到被老五断了后路的大皇子，又利用五皇子妃出城将他引出去的老五，四皇子这才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会咬人的狗不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