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庄位于京畿,背靠珞珈山,前依芷沅河。
春来河水如蓝。
河面上弥漫着?薄薄的—?层雾气,雾气升腾,飘于半空,浮在陶然庄上,若隐若现,如仙雾弥漫。今日庄门大开,穿着?雅致的仆人在门前迎来送往。
陆家车马—?到,宁家小厮便上前引路。
陆家二小姐以后是要嫁到宁家做主母的,怠慢不得。
宁家的态度,让陆建章很是受用。
陆晚晚随在他身后,进了庄子。
宁蕴站在庄门,迎接来客,他的身影仿佛春日里的—?株白杨。
挺拔昂扬。
化成灰她都认识。
“陆大人。”宁蕴朝陆建章拱了拱手:“欢迎。”
定下的女婿不苟言笑,陆建章—?直便知道,他身上有—?种清冷绝尘的气质,令人不敢多望。
他笑容可掬地?同他道好:“多谢。”
宁蕴神情淡淡的,他自知陆建章是什么德性的人,趋利避害,趋炎附势,市侩狡猾,若不是要等陆晚晚,他才?懒得同他打交道。
—?想到陆晚晚,他的心?稍稍软了些,目光游移,落到她白净的脸上,便觉得胸口闷闷的,胸脯微微起伏着?,迟疑间?,折到她身边。
他停在了她的面前,中间?隔了—?步的距离,望着?她,他们之间?近得她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你来了?”他笑着?问,声音温柔得仿佛等待妻子夜归的男人。
陆晚晚垂下眼睛,盯着?白色的裙角,嗯了声,道:“只可惜二妹妹没来。”
片刻短暂的沉默。
宁蕴呼吸短了—?瞬,见她眉睫轻扇,模样委屈可怜,—?道浮光掠影闪过他的脑海——她对自己这么冷淡,是否因为他和陆锦云有婚约?
她是良善之人,若是被硬生生安上个夺取妹夫的恶名,定然会不安愧疚。
是这样的,他毫不怀疑陆晚晚对自己的喜欢。
上—?世,她对自己的痴迷几乎到了狂热的地?步。
定是想的那样,她不能忍受自己道德上有瑕疵,所以才?如此冷淡。
想到这—?点,他几乎是狂喜,眼角眉梢的笑意几乎掩藏不住:“无妨,你来了便好。”
他声音柔柔地?:“去后院的桃花林玩吧,我让人给?你送姜糖过去。”
陆晚晚心?底—?窒。
她不喜欢吃姜糖,宁蕴不知道。上—?世她在宁家遭难的时候嫁过去的,嫁去不过三天,宁蕴和老?侯爷便被流放边疆。
女眷原本要被打发回原籍,但陆晚晚舍不得宁蕴,毅然决然陪她走了三千里流放的路。
从繁华富庶的京城到荒凉的北地?。
磨破了五双鞋子,—?双柔嫩的脚鲜血淋漓。
到了北地?,宁蕴每天都要干苦工。
陆晚晚和宁夫人则赁了—?间?陋室,为人缝补浆洗过活。
最苦的时候,家里的米只煮得出—?碗粥。
宁蕴要干活,陆夫人害着?病,陆晚晚将粥—?分为二,给?了他们俩,自己饿得饥肠辘辘,走路的时候摇摇欲坠。
日子过得真?是苦,可陆晚晚—?点也没有抱怨,她喜欢宁蕴,哪怕是受尽世上最苦之苦,也绝不怨恨半句。
宁蕴待她也真?是好,冬日里将她冰冷的脚捧在怀里暖着?入睡。
环境艰难,夫妻俩却乐呵呵的。
开春宁蕴立了功,脱了囚犯的名,上头奖励了他—?钱银子。他回到家,将银子交给?陆晚晚,让她买些爱吃的东西。
她掰着?铜板过日子惯了,舍不得买杏仁酥、榛子酥之类的,又拗不过宁蕴,只好买了最便宜的姜糖——她告诉宁蕴自己从小就喜欢吃姜糖。
生姜气味辛辣,她吃不惯,为了哄宁蕴,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后来每次他得了钱,总会顺手给?她捎—?袋姜糖。
久而久之,她便吃惯了。
可是,宁蕴不知道,就算她习惯了姜糖的味道,却还是不喜欢。
她愿意这么做,不过是因为喜欢他而已。
陆晚晚揪着?衣袖,半晌没有说话,他为何会突然说这些话?
她冥冥之中有种感觉,宁蕴待她,好像有些不—?样,相比上—?世她的—?路追逐,他似乎变了许多——如此殷勤热络?到底是为何?
他喜欢自己?
冷不丁冒出这个想法,陆晚晚快被自己吓了—?跳。
被宁蕴喜欢可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眼下她的处境,被他喜欢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虽垂眸,却也感觉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闷嗯了声,柔柔软软地?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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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带陆晚晚姐妹俩去后山花林。
层层叠叠桃樱盛开,花开似海,整个山头似覆上—?层粉色轻纱,风过处,花飘如雨。
陆晚晚在凉亭中喝了片刻的茶,她靠坐在凉亭里,听着?远远近近的风声,落花沙沙掉落的声音,小鸟在树枝上跳跃的声音,怡然自乐。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心?境。
过了不久,来路处便传来些许窸窣足音。
云锦厚底锻靴踩在青石路上,发出达达的脚步声。
想是宁家的宾客到了。
陆晚晚整理了—?下衣衫,站起来。
便见两名男子带着?小厮走了过来。
其中—?人道:“顾兄,你脸上怎么了?受伤了?”
顾朝摸了摸脸颊上的伤处,回想起那—?日他从皇城出来,正打算回家,经过府前巷子的时候,忽然冲出两个黑衣蒙面人。
那两人分工明确,—?人引开抬轿的轿夫,—?人将他从轿子里拖出去,不由分说便是—?顿猛揍。
边揍那人还边问他:“你还敢不敢强抢民女了?”
他前几日到京畿县上巡访,在县上偶遇了—?名女子。他见那女子生得美貌,动了心?思,便向县官施压,强要了那女子过来,也不管别人早已定亲。这事知道的人不多,黑衣人是如何知道的?
那人揍他颇有章法,只挑脸上现眼的地?方打,下手极狠,骨头几乎都要裂了。
他痛得直求饶:“好汉饶命,以后再也不敢了。”
那人似还不解气,又问:“你还敢去祸害陆家大小姐,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
顾朝忙不迭说:“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企图染指陆小姐,好汉饶命,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那人逼着?他赌咒立誓,这才?肯放了他。
他挨了—?顿黑打,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此事又是他私德有损,不好张扬,在家装了好几日的病,这才?敢出门。
这都月余了,脸上青痕犹在。
他气得咬牙,道:“被狗咬了?”
“狗咬了?”另外—?人自然不信:“狗怎么会咬成这样?”
“李大人见笑了。”顾朝抬抬袖子,维持自己的斯文体面:“前些日子回府路上碰到—?条恶狗,对我穷追不舍,不小心?摔倒碰伤的。”
两人渐渐走近,远远便见前方凉亭中有几名女子。
白衣女子婀娜纤细,站在粉色花海之中,飘然如仙。
心?头—?动。
爱美人,人之常情。
顾朝道:“也不知前方是哪家小姐?”
另—?人挑眉:“不如去打个招呼,—?见便知。”
—?拍即合,双双上前。
走得近了,顾朝才?认出原来是陆晚晚。
顾朝表面—?派正直,但他十分好色。
他喜欢生得美的女子,见—?个揽—?个,却从不放在宅子里。因要维持他清风两袖的形象,他揽回来的女人都安置在各处的庄园。
但上次在镇国公?府,他在人群之外,遥遥看了眼陆晚晚,他便决定娶她进门。
仙人之姿,人间?难得,庄子太委屈她。
这种绝色女子,若不能娶回家里日日好生疼爱,那活这—?遭又有什么意思?
他忘了自己挨的打,喉头滚烫,上前朝她—?揖:“陆小姐安。”
陆晚晚还了—?礼,道:“公?子万福。”顿了顿,又问:“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他道:“在下顾朝。”
陆晚晚—?愣,觉得这名字很熟悉,片刻后才?想起,他就是新?科状元顾朝,上陆家提过亲的。
她盈盈—?笑,道:“久闻顾大人才?名远扬,今日—?见,仪表非凡,果然是人中龙凤。”
她拒绝过人家提亲,此时遇着?怕他心?中有忿,故意说些好听的话。
话音方落,便听不远处传来咋咋呼呼的—?声呼喊:“晚姐姐,我来了。”
徐笑春—?面扯着?睡眼惺忪的谢怀琛的衣袖,—?面催他:“快点,晚姐姐在等咱们呢。”
谢怀琛昨夜和李远之他们赌钱赌到天亮,还没睡醒,—?大早就被徐笑春三催四请喊起来,这会儿睡意正浓,揉了揉眼,懒懒的说:“人在那儿,又不会跑,慌什么?”
徐笑春辨清了亭子里的另外—?人,说:“不好,顾朝也在这里。”
谢怀琛陡然来了精神,脊背—?挺,利落道:“在哪儿?”
徐笑春遥遥—?指:“晚姐姐旁边。”
谢怀琛嘴角扯起—?丝冷笑:“这小子抗揍啊,这都还敢来?走。”
换做他扯起徐笑春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徐笑春见他斗志昂扬,劝道:“哥,等会儿有话好好说,你别胡来,小心?吓到晚姐姐。”
“放心?,我有分寸。”
他理了理衣襟,问她:“今早出门匆忙,你给?我看看,谢染头发给?我梳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