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名施家仆从一个名唤裘二,另一个名唤方泰,此时皆失魂落魄地围坐在半熄的篝火旁。踌躇了半日,方泰才凑上前来,对燕檀作揖道:
“夫人,我二人合计了半晌,既然已经出了如?此可怕的意外,我们回到主家后也免不了遭受一番责骂毒打、被逐出家门,同样要丢了命,那不如?先靠近那些奇怪的楼阁,尽力搜寻一番,也好过在这里听天由命、坐以待毙。阿青的下?落还未可知,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燕檀想了想,颔首道:“不过依我之见,只在附近搜寻便可,不要轻易靠近那些古怪的楼宇。”
方泰又深深作揖,而后离去。
又一日彼此相安无事。那两名可怜的仆从早出晚归地向北搜寻,皆一无所获。
第二日清晨,方泰忽然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仿佛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跪在燕檀和?安归面前,战战兢兢、磕磕绊绊道:“请夫人和公子去看一看吧,求求公子和?夫人,我,我和?裘二发现了好多新的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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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归和?燕檀赶到方泰口中所说发现新尸骨之地时,也不由得心中大骇。
一具又一具的尸骨卧伏于地,足有十来具,彼此间隔,绵延出一里多远。这?些?尸骨被从黄沙中掘出时大多是面朝下?,一手向前,像极了拼命想要爬走的模样。而这?十来具尸骨连成一处看,则像极了……前赴后继地爬向那些古怪的楼阁。
裘二已经神?色呆傻地坐在黄沙之上,涕泗横流,不断地发抖,样子极其狼狈。
因为这些?尸骨上仍穿着衣裳,而从衣裳就可以显而易见地判断出,这?正是两日前离开此地、继续向西赶路的那些商队中其他的商人,还有失踪数日的阿青。
燕檀退了几步,面色惨白。
她替那些商人指出的路,正是她和?安归一路走来以石子标记的道路。按照常理,反着他们来时的路径走回去,应当可以到达楼兰。
但?这?些?人却变作白骨,一个不落地出现在了这?里。
拼命想要逃离的人,死后化作的白骨,却是拼命地前赴后继向那些可怕的楼宇爬去。
安归一把握住她的手:“别慌。”
他抬头看向天空中的太阳,随即瞳孔一缩,极为不可置信的模样。
“阿宴,你听我说,”他沉声道,“按照来时的记忆,那些古怪的楼阁应当在我们正北。但?此时依据太阳的方位来看,它却是在我们篝火的西方。也许这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些商人明明是向西去,却出现在了这?里。”
“看来,即便我们以为留在原地不动便可安然无事,也有什么东西悄然地发生了改变——”
安归的话被裘二的哭嚎打断:“完了,我们定是触怒了楼中的神?仙,受到了诅咒,此生都无法离开这?里,只能不受控制地离那楼越来越近,直至变成一具白骨——我们完了,我们都完了!”
安归抿了抿唇,怒喝道:“闭嘴。”
裘二被他的威压所震慑,愣愣地闭上了嘴巴。
安归低下头来,尽量将表情放得轻松,对燕檀道:“距毕娑带援军前来还有一日左右的功夫,不如?我们现在便去瞧个究竟。我有些?担忧,若是这里的方位时时变幻,毕娑的援军很难按照我们留下?的路赶来这里。”
燕檀深知事关重大,而安归所思所虑向来毫无疏漏,便重重地向他点了点头。
安归折返取了干粮和?水,便带着燕檀顶着白昼里的狂风向那楼阁的方向行去。方泰和?裘二合计了一番,不敢留在原地,便也远远地跟着燕檀和?安归。
风势正盛,裹挟着铺天盖地的黄沙毫不留情地灌进几人的衣领和?口鼻。地面上的沙子也随着风而聚散变幻,眼前是漫无边际的黄色和荒芜,头顶的日光炙烤着地面上的一切。
四?人在大漠中走了许久,方泰和?燕檀都有些?许晕眩之时,地面上开始出现零星的枯草。
日落之前,那曾依稀可见轮廓的楼宇才逐渐面目清晰了起来。
然而,那并不是燕檀和?安归原本以为的秘教巢穴,而是一座荒芜已久的古城。
城郭岿然,人烟断绝。从远处看,这?座城池昔日规模宏大、高楼林立,应也是极为繁华之地,可惜如?今城门破败不堪,城墙也几乎只剩下了断裂的木柱和绵延几里、被风侵蚀得厉害的土堆,在大漠的热风中默然矗立。
无论是城周还是城内,都不见任何人和动物的痕迹。似乎在很久之前,这?里就被遗弃了。
沙漠中除了回荡在耳边的风声,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燕檀觉得这?城门和城墙有种诡异至极的熟悉感,转过头去,果然看到安归面色极沉,眼眸中酝酿着极深的墨色,一步一步地向城门走去。
直到走到城门之下?,从城门悬挂的残破木匾上,她才看清那几乎被黄沙全然覆盖了的佉卢文。
——楼兰城。
作者有话要说:“城郭岿然,人烟断绝。”出自玄奘的《大唐西域记》,记载的是唐朝时玄奘经过楼兰故地时的所见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