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惠在村里闲逛。
天空依旧撒下雨点,但是没有浇灭望山村热闹的气氛。这里大概要过节了,到处都是忙碌的男男女女,她看见好些女性端着鸡鸭鱼,猪牛羊的头走来走去。
“在忙些什么呀。”
“河神祭呀。”女人们回答:“要准备三牲哎。”
“我没见过这样的祭祀。”
“哦……你们外地人呀。”女人的口里有小小的排斥。
她们大概是习惯了望山村的生活,扣子系到最上面一层,面容肃静,头发结结实实扎着。不涂脂抹粉,不让美丽的黑发迷乱人的心神,很是规矩。
“你就是那个,住在秦翠翠家的吧。”
“哎,是。我们车坏了。”
女人们嘁嘁喳喳,似乎在不怀好意的笑。
尤惠摸不着头脑:“怎么了,要我给秦翠翠捎话吗。”
尤惠看着女人赤红的胳膊,好像在热水和冷水里泡了好久,她想河神祭这样的望山村大事,约莫是人越多越好,于是尤惠说道:“我叫她过来。”
“别别别。”
女人阻止。
“秦翠翠可不行。她生了好几个孩子全是女儿,也全是死胎,她呀,真是晦气死了。你可千万别喊她来,她沾不得福分。”
尤惠又气又怒。这种事情不外乎偶然和意外,跟有福气没福气有什么关系,她又问:“照你们这么说,韩百岁是她什么人?”
“他——你说,秦翠翠不下蛋,他能和秦翠翠有什么关系,韩命行的私生子喽。”韩命行就是韩村长。
还可以这样?
尤惠实在不能理解,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封建大家长气势,真叫人理解不能,白天秦翠翠像个佣人一样任打任骂,一句都不反抗——她求得什么?!
再往前走,来往的男人多了,不少人从尤惠的胳膊划过去,看着她的肩窝,眼神和苍蝇一样,真叫人厌烦——这就是穷乡僻壤的乡下地方吧,尤惠紧皱着眉头,心里越发生气。
正这时,路到头了。
高高的门拱,屋檐两角和古式建筑一样飞翘,高大威严的门柱撑起走廊,叫人望而生畏。
这里有许多男人进进出出,尤惠想进去打听打听,却叫人轰出了门。
“去去去,这里不准女人进。”
这个看似富贵但根子骨里就破落的地方依旧秉持着老传统——女人不准踏进宗祠。
尤惠一肚子气,甩头离开,正迈了两步,听见身后男人议论:“果然是外面来的,没见识,什么地方啊!不长眼啊就往里闯!”
身后的男人却口出狂言,尤惠一甩头,拳头已经攥紧了,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姐姐,姐姐!”
“过来!”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躲在青苔蔓生的拐角处,漏出一个圆圆的小脸蛋,女孩没带伞,身上衣服湿.漉.漉的。
她还在喊尤惠。
“姐姐快过来。”
尤惠打着伞走过去。
“你好,你是谁啊,叫姐姐有什么事?”
小女孩声音清脆:“我叫妮妮。”
而踮起脚尖,小心对尤惠说:“姐姐小心,这些人会打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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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叫妮妮,是村口韩长延家的孙女,就是昨天在门口跟胖子起冲突的那个倔老头。
妮妮继续说。
“我妈妈就是叫他们打死的。”
她是外村人,十九岁那年嫁过来,过了一年,生下了一个女儿,因为生了个赔钱货,叫妮妮的爸爸嫌弃,有事没事教训她——说是正家风。
“妈妈受不了了。”
妮妮说。
妈妈总是抱着她哭,在黑夜里,十一点的时候,钻到她的被窝里,一下又一下摸着她的后背,“妮妮,妮妮,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
她说,我活不下去了。又说,再等下去,我就要被你爸爸打死了。
那你逃走吧,妈妈。
走得远远地。再也不要回来。
妈妈继续哭,妮妮也跟着掉眼泪,她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想,以后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妈妈受不了了。”
“给老家的亲戚打电话,约好了,要趁着晚上天黑了跑掉。”
妮妮继续说。
“结果那天晚上起了一场泥石流,亲戚被冲走了,消失了,妈妈也被抓到了祠堂里,没有了。”
她就站在祠堂门口,听见里面一声接一声的哀嚎,是她妈妈在尖叫,像是要把命从喉咙里挤出来、扔出来——和平常一点都不像,和那个给她念书,亲亲她小脑袋的妈妈一点都不像。
再过了一会儿。
屋祠堂里没声了。
她的妈妈就这么消失了。
警察过来找,没找到人,他们挨个挨个的问,挨个挨个的查,问到她家了,妮妮被锁在门里,她趴在门缝上,听见爸爸一字一字地说:
“——那个女人偷人,跑了。”
不,不是跑了。
是消失了。
她妈妈消失了。
妮妮湿.漉.漉的脑袋被人摸了摸,她抬起头,看见那个叫尤惠的漂亮姐姐心疼地看着她。
“妮妮,以后姐姐带你离开,我们去外面,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你生在这儿,但不会永远被束缚在这儿,再等等,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
*
尤惠带着妮妮来到了村口。
正好遇见了溜达到这儿的大哲。大哲和尤惠胖子一样肩负着打探消息的任务,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蹭了一身烟味。
“啊?”大哲问了问自己的袖子。
“别说了,遇着个人,就给我递烟,我活了八辈子没这样的待遇。”
大哲有点受宠若惊。
尤惠酸溜溜:“你倒是好待遇,我在村里走了一圈,挨了一身臭骂。”
大哲臭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