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幼珊时常有种错觉, 感觉全世界的尴尬都冲她来了。
越怕越来。
她认命地放下书:“哎呀,妈,您有话直说。”
裴澜清将她打量一番, 又悠闲地靠回沙发里,张嘴吐出一句亲切的:“个小兔崽子。”
“难怪我之前看你们两个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裴幼珊想起她和徐静舒从前的身份, 心虚地避开裴澜清锐利的目光,看着自己桌上的小仙人掌, 小声道:“哪不对劲了, 挺对劲的啊……”
“对劲?”裴澜清笑了笑, 双手抱臂, “你们两个果然瞒着我们在一起了。”
“没在一起。”裴幼珊下意识义正辞严地反驳了。
……反正她们现在的确没在一起。
裴澜清:“没在一起,那人家为什么要让妹妹喊你嫂子?图好玩吗?”
裴幼珊:“……”
她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目光虚虚地落在桌灯上:“就,她现在在追我……”
裴澜清扬眉, 笑而不语。
裴幼珊立马道:“我还没答应她!”
话音落地,裴澜清的眼神里顿时充满审视。
还没答应?
她回想初次撞见两人在一起的情景。
怎么感觉……她们更像是小两口在闹别扭?
裴澜清“啧”了一声, 半信半疑问道:“真没在一起?”
裴幼珊虽然心虚, 但还是重重一点头。
她不想被父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意外”, 自然能瞒就瞒,拒绝他们的好奇往下延伸。
她相信徐静舒也是这样的想法。
裴澜清表情悠闲地撑着太阳穴:“那之前是怎么回事?”
裴幼珊不假思索:“之前就是朋友嘛,您上次不是还因为我和徐静舒成了朋友高兴来着?”
裴澜清表情了然, 笑而不语地看着她,像是信了又像是没信。
裴幼珊感觉自己此时就像是坐在灯光下被审讯的犯人。
裴澜清的眼就是那盏灯。
她觉得这样不行, 必须要找个话题把裴澜清的注意力岔开才行。
苦思冥想半晌, 一个长久以来得不到答案的问题逐渐浮现在脑海中。
几乎没有犹豫,她脱口而出:“话说回来,妈, 你以前究竟是为什么不喜欢徐姨啊?”
这个问题,她从前就想知道答案,结果每每都被敷衍过去。
现在好了,她的好奇心比之前还要强烈,更想知道答案。
因为她喜欢的人恰好是徐静舒。
爱情里不仅只有爱,还有好奇和探索欲。
有关所爱之人的一切,不论联系是大是小,她都想知道。
越了解,才能靠得越近。
虽然她对裴澜清的坦白也不抱什么希望就是了……
裴澜清眯了眯眼:“谁跟你‘话说回来’了?”
小兔崽子,还跟她转移话题了。
裴幼珊抓住这个话题,决意深究到底,纠缠到裴澜清不再打听她和徐静舒的事情!
“我以前问你,你总说是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既然不大不小,你们又已经和好了,那究竟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嘛,你越不说我就越好奇……”
裴澜清忽然不说话了,沉默地凝望她两秒之后:“你真的想知道?”
裴幼珊连连点头,澄澈的目光里盈满好奇,还跟她撒起娇来:“妈,您就跟我说嘛!”
裴澜清见状,突然笑了一下。
“既然你想听,那告诉你也没什么。”她非常干脆地说。
她从前不想说是觉得没必要。
现在既然她已经和徐映茹谈和,两个女儿又真的有机会喜结良缘,那给女儿说一说过去也没什么。
反正本来就算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裴幼珊眼露错愕,万万没想到裴澜清居然真的答应说了,登时精神抖擞,跑到她身边坐着,乖乖竖起耳朵。
来了,终于来了,困扰她多年的问题终于要有答案了!
裴澜清的目光投向远方,像是在注视自己的过往。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无波无澜:“我以前为什么不喜欢徐映茹,原因倒也简单。”
裴幼珊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因为,”裴澜清说,“你爸。”
裴幼珊:“???”
“这关我爸什么事??”
“你爸招人喜欢啊。”
想起心爱的丈夫,裴澜清的唇边终于多了几分笑意。
“你是不知道你爸上学那会有多受欢迎,书桌抽屉里除了书就是情书,每天最少三封。听起来很夸张,但是事实确实如此。”
裴幼珊愣了愣。
印象中的父亲确实很招人喜欢,这点毋庸置疑,就像冬日暖阳,再冷的天气只要有他在心里都会暖烘烘的。
这么说的话——
她忽然领悟了,诧异道:“你和徐姨是情敌?!”
裴澜清抬眉,面不改色地回头:“是啊。”
她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你说说看,这世界上有谁闲着没事会喜欢情敌?”
裴幼珊:“……”
对不起,她实在没想到是这个发展……
——但谁能想到自己的妈和女朋友的妈曾经会是情敌啊!!!
她顿时感到意外。
当初父母们的选择要是稍有不同,她和徐静舒……怕是都不存在了!
裴澜清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自顾自不自觉地看着窗外。
今天天气很好,天际湛蓝,白云飘浮,叫人心境放松,心底也随之浮现出带着枯黄记忆和怀念味道的从前岁月。
心上人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顺带的,就想到了当年那个与自己旗鼓相当的情敌。
过往种种藏着万般稚嫩青涩,如今再回头看去,倒让人不禁会心一笑。
裴澜清的话匣子微微打开一条缝,不自觉话多了些。
“徐映茹可是个不容小觑的情敌,家世、长相、成绩一点也不比别人差。
“但我也不差啊,那怎么会甘心输给她?她当初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我们那时候就跟对方杠上了,比对你爸的喜欢,比学习成绩,什么都要比。
“再后来,你爸做出了选择,明确拒绝了徐映茹。”
说到这,她笑了笑,问裴幼珊:“你猜猜你爸当时跟她怎么说的。”
裴幼珊不猜,直接问:“怎么说的?”
裴澜清笑道:“‘我们不合适’。”
“就跟静舒那孩子当初用的理由一模一样。”
裴幼珊闻言怔然,回过神来道:“所以你那时候才这么容易就接受了?!”
裴澜清没有否认。
她也没想过丈夫用在情敌身上的理由,有一天会变成情敌女儿对自己女儿用的理由。
当时她便觉得好笑,但看在她们两个对彼此都没感觉的份上,也就干脆作罢。
她调整坐姿,双腿交叠,语调慢悠悠地接着说。
“徐映茹当时不甘心就这么输给我,当然就想跟我继续比,抢年级第一,抢各科第一……方方面面都要比我好。
“久而久之,这就成了我俩的一个习惯。习惯跟对方比,习惯跟对方争,习惯把对方当做不能认输的对手,与任何人无关。”
“不过我也能理解那时候的她。人总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心高气傲,脾气倔,既经不起挑衅,又不会轻易认输,尤其是输给一个跟自己不相上下的人。
“如果你爸当年选择徐映茹,我也不会服气,也会幼稚地跟她较劲,证明我比她强比她好,是你爸瞎了才会不喜欢我。”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只有命中注定。”
她抬起手,轻轻揉摸裴幼珊的脑袋,目光很温和,像月如水。
“就像你注定是我们两个人的女儿。”
“如果”只是不切实际,充满懊悔的假设。
它只存在于人们的幻想里,无法改变已经做下的选择和写在命运里的结局。
而她不需要“如果”,她喜欢自己做下的每一个决定,更喜欢决定的馈赠。
——丈夫和女儿。
或许从前她教育裴幼珊的方法确实有问题,但旁人不可否认她爱女儿的心。
就像她对丈夫的爱一样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