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战时,何人敢在官道上带剑?
不过瞬息,车马便到眼前。
数百黑甲骑士绕着当中的马车,将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山路狭窄,车马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好像是在等他让路。
不是来杀他的。
沈鸣玉却没有松口气,就算他现在不死,也不代表之后不会死。
他并没有让开,反而快步跑到路中,长长一揖,高声道:“求大人救我!”
为首的军士面带黑甲不辨神色,他当然看得见沈鸣玉,却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
沈鸣玉看着疾驰而来的车马,下意识闭上眼睛。
“止——”
一阵冷风刮过他的脸。
沈鸣玉睁开眼。
离他最近的马不到三尺。
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有点沙哑,像个少年人,“我家大人问,公子是何人,所遇何事,为何求救?”
沈鸣玉微微直腰,一个一个回答道:“在下沈瑜,家中经商,因为得罪了当地豪强而被追杀,在下车夫已被毒死,在下走投无路,还望大人救我。”
半晌无言。
沈鸣玉保持着这个姿势等着,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那少年的声音远远地飘过来,“我家大人问,想让他如何救你?”
沈鸣玉道:“不知大人可要出宁州,能否带在下一程?”
少年这次回的很快,道:“我家大人请公子过来。”
马蹄声齐整,军士一分为二,为他让出条路来,像是乌黑的潮水,顷刻间褪去。
沈鸣玉暗叹这支护卫令行禁止,魏帅之军军纪或也不能出其右。
头顶白光不住闪烁,沈鸣玉走的虽然不安稳,但好歹还算平稳,没有吓得脚步踉跄,不过百步,沈鸣玉却觉得自己走了百年。
他缓缓掀开车帘。
熏香扑面而来。
透过层层熏香,沈鸣玉没看见中州叫得上名字的皇族贵胄,只一极年轻的男人,年轻得几乎与这张扬排场不符。
他面色苍白,神情却自然,此刻正捧着一本书看,拿书的手指瘦长且白,毫无人色,几乎像是五把锐利的刀子排在一起。
马车内的香气棠梨似的甜美,和马车中静静看书的男人显得格格不入。
沈鸣玉虽不知道对方是谁,却也觉得这样冷得像冰,硬得像铁一样的男人实在不应当披着件软绵绵的织锦袍子,坐在仿佛能熏透人骨头的暖香里。
香气太甚,他却也不愿意在这个不知身份的人面前失礼,只是沈大人从小闻到这样的味道就觉得身上不适,便无意地皱了皱鼻子。
“放肆。”又是那少年人的声音。
他面前的男人只是垂眸看书,密密匝匝的睫毛微微颤着,闻言轻声道:“小雪。”
沈鸣玉悚然,才知道到马车中还有另外一人,他动作极小地环顾,却不见人影。
男人也不抬头,“从弟年幼,娇生惯养不知礼数,还请这位公子不要见怪。”
沈鸣玉低头,眼中的探究一闪而过,道:“哪里,大人肯收留在下,于在下而言,已是天大恩情,再者,方才是在下失礼,”他朝虚空拱手,“在下才该请两位见谅。”
那少年轻轻哼了声,声音仿佛不在,也仿佛无处不在。
男人翻过一页,才又道:“小雪。”
名为小雪的少年低声辩解道:“他刚才一直看着兄长。”少年语调有些低,似乎很是委屈。
沈鸣玉原本惊惧交加的心情随着少年这话竟放松了下来,他忍不住想:多看了一眼就要训斥,眼前的明明是个年轻男人,怎么扈从侍候得宛如闺阁女子?
男人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
沈鸣玉坐在马车一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一点都不占地方。
若是能倚靠着这个男人成功离开宁州那固然好,若是不能……那少年好像武功高强,男人又有众多侍卫保护,他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绝没有可能从男人的手中逃出生天。
只不过男人半点说话的打算都无,他专心看书,连眼眸都不曾抬一下,令沈鸣玉都忍不住好奇,这书中到底有黄金万两,亦或者如花美眷。
男人并没有和他说话的打算,或因为马车内暖意融融的熏香,或因…为男人近乎于寡淡的表现,他原本砰砰狂跳的心缓缓地平静下来,沈鸣玉百般无聊,忍不住打量起书案前的男人,当然,因为方才那少年的言词,他看得动作也是悄悄的。
他之前匆匆看了一眼,只觉男人面白如玉,此时细细打量,才意识对方的皮肤应该原本没有这样的白皙,他面色白得有些发青,仔细看起来毫无人气,唇上更是没有半点血色,这样的脸色,险些与男人身上那件雪色的外袍融为一体。
这样的面色,唯有伤者和久病不愈之人会有,可男人即使被层层衣袍包裹,仍能看出对方清俊的身姿,纵然面无人色,他腰背依旧挺拔,雪白的衣料堆叠在他的肩上与腰上,恰似青竹上覆盖了一层大雪,虽被雪,青竹作琼枝,峻峭依旧。
他身上大概有伤。沈鸣玉暗衬道。
男人手边还放着个浅色的小碗,内有还有半碗没喝完的乌黑药汁,若有若无的苦和暖甜的香气混在一起闻起来说不出的奇异。
男人终于读完了一卷,搁下了书。
书落在桌上,发出了很轻的一声。
沈鸣玉立刻收回视线,接触到男人的眼神,面色微微泛红,虽说他打量对方时心存防备,却还真像偷看闺阁少女的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