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差手下给贺公子换了块尿布。”
“没想到堂堂贺公子,竟会被我吓到失禁。”
顾栖迟坦坦荡荡的开口,脸上带了些讥诮的神色。那天的事她当然没忘,甚至记得异常清晰。
东厂向来按照皇上旨意办事,大小不论。前些日子皇上下旨查封了一批不合规的赌场,其中就有那恒顺赌场。东厂办事一向效率极高,又正逢年关,她带人过去利落的驱散了赌客,抓人封馆。
只是没想到这批赌客里,有那吏部侍郎家的小公子,还被她吓得尿了裤子。她当时就冷着脸走了出去,思虑片刻又差手下番子给他寻了件新衣。
谁知她好心被当作驴肝肺。
顾栖迟嘴角扯了扯,心中了然。看来这位贺公子是要拿这件事,做做文章了。
她扫了一眼围观的百姓,又伸手遮了遮刺眼的日光。她眼睛眯了眯,声音里多了些不容置喙的冷意:“东厂给你换了尿布,可不能再给你擦屁股了。任职名单的是我不清楚,只是按照律法,书信失窃,该被问责的应是保管之人。贺公子无凭无据的跑到这里,只怕是有违常理。”
“我奉劝贺公子一句,不要无端生事。毕竟这事闹起来,对你可是百害而无一利。”
“姓顾的,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告诉你,奴才就是奴才,哪怕你是东厂提督,依旧是个奴才的命。”贺旺被她怼了一通,索性不管不顾,扯着脖子骂起来。。
“东厂的人素来阴险狡诈,你们宦官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本公子才不听你狡辩,这吏部任职名单就是你偷的!”
贺旺在马上拱来拱去,豆大的眼睛里闪着精光。他冲着周围的人群嚎了几嗓子,肥厚的手掌在大腿上拍的啪啪作响:“大家都来评评理啊,这东厂提督,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周围的议论声又大了些,像是一群恼人的苍蝇,嗡嗡的叫个不停。顾栖迟听着周围的声响,本就不大舒适的头又痛了起来。她额角的青筋崩了崩,眼睛里划过一丝厉色。
吏部侍郎的小公子,杀了倒也无妨?顾栖迟歪歪脑袋,想了想朝中任职的官员的名单,心里有了些掂量。
她倏地抬眼,笑着捏紧了拳头。她盯着贺旺,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任职名单——”
“——这任职名单,迟某见过。”
身后倏地传来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如一汪冰泉浇到炽热的案板上,让四周的人群顿时熄了声。
循着声音望过去,便瞧见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北镇抚司门口,身着月白色的里衣,外头随意罩着一件玄色云纹外袍,腰系玉带,踩着一双鎏金黑底皮靴。
这人似乎和喧闹的人群格格不入,他随随便便的往那里一站,便让人感觉四周的空气凝了凝。
男人的气场太盛,周围的府兵都下意识避让,刀枪架起的窄道间,他端着臂,不急不缓地朝顾栖迟走来。
走近了顾栖迟方看清他的面容,男人眉头微皱,脸上有些不耐的神色。一双桃花眼内勾外挑,眼皮的褶皱因着烦躁变得很深。
北镇抚司指挥使,迟鉴。
顾栖迟蹙起眉。北镇抚司掌天下诏狱,这是东厂都不愿招惹的修罗,如今厂卫合并,东缉事厂和北镇抚司便搬到了一起。只是厂卫并不亲密,他跑来凑什么热闹?
显然贺旺也认出了他,方才那嚣张的气焰立刻消了。他悻悻的搓了搓手,换了个乖巧的坐姿。
迟鉴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顾栖迟,在她身边站定。高大的男人比旁边的人高出了一个头,完整的挡住斜射过来的日光。
顾栖迟本想往旁边退几步,却瞥见地上长长的影子把自己当的严严实实,默默地撤回蠢蠢欲动的脚。
“贺公子,三日前的中午,你去了六大碗用午膳。”迟鉴慢慢开口,声音像是打磨光滑的冰刃,寒冷而疏离。
贺旺飞快的瞄了眼面前站着的高大男人,身子往后缩了缩,说话有些结巴:“对…对啊,那又如何?”
迟鉴继续道:“那日我奉旨去那里查案,恰好看见贺公子从酒楼离去。下楼的时候看见楼梯上落了个东西,捡起来发现那竟是吏部新拟定的官职名单。”
他不顾贺旺骤然垮下来的脸,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袖口:“这名单实是重要,我就把它交还给了贺侍郎。”
贺侍郎三个字就像是阎王的催命咒,贺旺两眼一翻,险些从马上摔下来。他身体猛烈地颤抖,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我爹……他……他知道了?”
“不过按照贺侍郎的说法,他可从未把这名单给过其他人啊。”迟鉴被那油光锃亮的脸晃了晃眼睛,厌恶的移开视线:“这名单,不会是贺公子你偷来的吧?”
“贺侍郎到今天也没和你说这件事,个中缘由,贺公子不妨好好想想。”
贺旺心中早变成一团乱麻,他崩溃朝旁边的侍从挥着手,扯着缰绳直直冲出人群:“快!快回府!”
簇拥的人群中间分出来了一条狭窄的路,贺旺策马横冲直撞的离去,算是给这场闹剧画上了句号。围观群众盯着那一群拿着锣鼓的侍从面面相觑,被涌过来的锦衣卫驱离。
街道很快恢复了原来的空旷和安静,顾栖迟望着旁边的男人,拢了拢被风吹的乱七八糟的头发:“迟大人,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太吵。”迟鉴淡淡瞥了眼身旁那人瘦瘦小小的身板,负在身后的手蜷了蜷。
“堂堂东厂督主,竟让一无名小卒这般羞辱,你平日里牙尖嘴利的样子去哪儿了?”他垂首望着那张苍白瘦削的脸,面无表情的开启一波嘲讽。
冒出来的那一小簇感激的火苗迅速被浇灭,顾栖迟翻了个白眼,心中诽谤:果然啊,这狗嘴里就是吐不出象牙。
她皮笑肉不笑的盯着迟鉴看了半晌,利落的转身回了自家府邸。大门咣的一声被关上,没有留出一点缝隙。
迟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嘴角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他悠哉的转过身,招呼几个锦衣卫干起正事:“明儿除夕,买些灯笼和春联回来。”
……
顾栖迟冷着一张脸回了房,朝门口守着的顾十四勾了勾手指。少年乖巧的进来,习惯性的俯低了身子。
“给那个贺旺找点乐子,别搞死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