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悦来客栈前一辆马车正要开动,沈笑笑忙不迭从客栈里跑了出来:“喂!等等我啊!”
她说着身形微动,几步就?钻进了马车里,下一秒,笃笃马蹄声起?,载着几人朝城主府而?去。
沈笑笑不免抱怨:“我说你们!就?这?样把?我一个人留在客栈,是不是还忘了有我这?号人啊!”
沈意坐在秦越怀里,两个人头抵着头,一起?分享着一盘甜点,闻言沈意懒懒道:“没有啊,怎么会呢——我不吃这?个,我要吃绿豆的。”
秦越啧了一声:“你已经吃了一盘绿豆饼了,要不尝尝这?个酥肉?”
“不要。”沈意道,“我减肥,不吃肉。”
秦越眉头一抽,最?终还是道:“随你喜欢。”一面把?最?后几块绿豆饼都喂给了他。
一边的沈笑笑:……
她愤怒地一把?抢过食盒,看?着所剩无几的甜点控诉道:“你们早八百年就?辟谷了,还吃这?么多!不知道给我留点吗,我还在长身体啊!”
“你魔气所化,又非肉身,长什么身体?”沈意摇头道。
“那你也是魔气所化,你还减肥呢!”沈笑笑委屈,“娘亲你不爱我了吗?还把?我最?喜欢的绿豆饼吃完了!”
沈意闻言长长哦了一声:“是秦越喂给我的,又不是我主动要吃的。”
秦越:……
沈意又转过头来看?他:“喏,这?还剩最?后一块。你说,是给我吃呢,还是给笑笑吃?”
秦越:……
沈笑笑也目光灼灼地看?过来,最?终秦越无奈道:“阿意,你就?别逗她了。”他说着伸手,把?食盒上层挪开,露出下层满满当当的各色甜点来,“笑笑,这?是专门给你留的,慢慢吃。”
沈意不免低声笑了起?来,沈笑笑被笑得气恼:“干什么啊,原来还有这?么多,这?样闹我有意思吗?”
沈意坐了起?来,伸手掐了掐沈笑笑脸颊:“有意思啊。”
“娘亲……”沈笑笑还想跟他撒娇,忽然想起?来边上还有个秦越,动作瞬间顿住了。
虽说那是自己爹吧,但?是当着父亲撒娇也怪怪的。嗯,总归还是不是很熟,不太好意思……
沈笑笑想着,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灵机一动,张口就?对“不是很熟”的秦越道:“我的鞭子被那个将军弄坏了,真讨厌,我连东西都没心情吃了!”
秦越心领神会:“我送你一个,你要什么样的?”
沈笑笑嘻嘻笑道:“鞭子要魔气所化,鞭柄要雪山之巅的不死草织造而?成?,上面还要镶嵌帝都最?精美的玉石,玉石要雕成?最?新奇流行的纹样,还有——”
“沈笑笑。”沈意打断了她,“一把?武器要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干嘛?你适可而?止。”
沈笑笑不慌不忙:“娘亲还说我呢,娘亲送给秦越的药囊还不是花里胡哨,里面还总捎带着信件,长篇大论都是什么东荒下雨了,东荒天?晴了——敢问这?对他的伤有什么用?”
沈意眉头一扬:“沈笑笑!”
“行了,”秦越做了个手势,“人家小姑娘喜欢漂亮东西不是人之常情?什么不死草、帝都玉石,小事一桩。”
“嘿嘿嘿。”沈笑笑眉飞色舞地给秦越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秦道主,厉害厉害!”
他二人都说定了,沈意也懒得再反驳,只瞥了秦越一眼:“你这?么厉害,怎么在剑阁这?么多年,都没捣腾出一柄可用的剑呢?”
昨日秦越说他手上没有通灵名剑,所以只能借剑阁山石修炼,从而?悟出了剑气不需依附灵气的道理。可是他一旦离开剑阁山石,也就?离开了剑气之源,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为过。
昨日他能展现出一点剑气,那是因为他随身玉佩乃是剑阁山石。这?点剑气当做情趣逗逗沈意也就?算了,要拿来打架,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按他的思路,当下之计是寻来一把?名剑,才有起?码的自保能力?。至于?更遥远的,如何晋升圣人境、打败天?道,目前看?来是全?无办法——毕竟各种境界的划分依据的都是灵力?多少,秦越灵脉俱毁,早已不在此路中?,境界一说,于?他是全?然不合适的。
正统修道的体系不适合他,他们魔修的体系那就?更不适合了。这?样看?来,最?好的办法只能是——
只能是他自己创建一个体系出来。
秦越昨日也说,修灵力?、修魔气、修剑气都是修行,若按他说法,“修道”的含义将不再局限于?修灵力?,而?是海纳百川,包罗万象,正邪、灵物九九归一,方是正道。
这?个理念虽然新颖,但?是逻辑之通顺出乎人的想象。甚至不免让沈意想到,或许在那个伪天?道出现之前,修仙界就?该是这?样的:有灵修,有剑修,有魔修,还有其他修行门法,交相辉映,百家争鸣。
但?是无论未来如何,当下来说,为他寻来一把?名剑,才是最?重要的。
沈意回?过神来,望着秦越道:“既然剑阁找不到这?样一把?剑,我会为你在东荒找找看?——你要什么样的?”
秦越沉吟片刻,笑了:“我要的名剑,东荒怕是不会有。”
沈意挑眉:“怎么,嫌弃东荒是魔修的地盘不成??我可跟你说,东荒神域的名头不是吹的,这?里奇珍异宝之多,远超中?原的想象。”
“我怎么敢嫌弃?”秦越一摊手,“只是你也知道,不到圣人境就?奈何不了那天?道,换句话说,得不到最?顶尖的剑,我就?奈何不了他。”
目前只有灵修,也就?是传统修道流派有详细的境界划分,且有晋升圣人境的前辈。反观魔修,就?要原始的多。但?是即使?是原始粗陋的魔修体系中?,也公认有一种至高的境界,一旦突破就?能飞升上界,超脱六界之外——也就?是灵修口中?的圣人境。
既然魔修和灵修都有“圣人境”,若是秦越这?个剑修体系的构想能成?真,想必也是有个“圣人境”的。而?按他目前想法,要突破圣人境,就?得有一把?举世无双的名剑加持。
名剑,沈意想着,世上名剑,他能想出来的,就?只有一把?玄渊剑了。
那把?剑出自数百年前的玄渊道人之手,在玄渊陨落后,落入剑冢秘境,到了姜夔手上。姜夔离开秘境后带着玄渊剑四处游历,最?终被天?道钻了空子,附身其上,于?东荒之战中?化为了齑粉,消失无踪了。
八成?还在天?道手上,沈意想着,若是如此,玄渊剑是绝没有指望的了。
秦越望见沈意表情,也道:“世上顶尖法宝,不过帝都的梵音琵琶,勉强再加上一个玄渊剑。玄渊剑就?不说了,梵音琵琶被昭阳不知道带到哪去了,何况那也不是剑——哎,盛元皇帝到底怎么想的,传国至宝居然是一把?琵琶?他就?这?么喜欢音乐吗?”
沈意没有参与他半真半假的抱怨,而?是微微蹙眉:“所以就?真的找不到你要的剑了吗?”
“别着急。”秦越笑道,“实在不行我自己去炼一把?。”
沈意懒得理他,这?时沈笑笑长长叹了口气:“你们真是傻,外边就?有一个皇帝,要找东西,让他帮忙找不就?好了吗!再说了,搞不好人家直接从国库里掏出一把?镇国之剑什么的——外人只知道盛朝皇族有梵音琵琶,但?是到底是不是只有这?一件宝贝,谁又知道呢。”
秦越眉头一动,笑道:“是了,还是笑笑聪明。”
正这?时,马车到了城主府外停下了。秦越下了车,刚环顾了眼,忽然天?上乌云密布,雷电交加,顷刻间下起?雨来。
秦越随手从马车里抽出雨伞,遮在自己和沈意头顶,一面举目远望,然而?入目之处乌云接连千里,满是晦暗。
这?种乌云天?可不多见,不免叫两人纷纷回?忆起?东荒之战时的场景,一时都沉默下来,心头闪过不太好的预感。
这?时沈笑笑从车里探出头来:“诶,怎么下雨了?没劲。”
“是挺没劲的。”秦越道,“要不然你就?在车里等着,或者自己去别的地方玩会儿?”
沈笑笑抱怨:“干什么啊,又不带我。”
秦越只是笑,语气却坚决:“去哪玩都行,就?是别来城主府这?边。晚上的时候,我们在客栈汇合,好不好?”
沈笑笑又转头去看?沈意,沈意道:“听你爹的。”
“谁……谁说他是我爹啊!”沈笑笑瞬间脸红了,下一秒就?跑的无影无踪。
秦越免不了笑了起?来,又转头对沈意道:“冷吗?”
“这?该我问你才是,道主大人身娇体贵,可别冻着了。”沈意没好气道,“我看?我们还是快点进去吧。”
秦越微微挑眉,二人于?是走进城主府,迎面看?到一个蓝衫公子倚墙而?立,看?见二人,抬了抬眼:“皇帝突感不适,不能见人了。”
秦越见他面目陌生?,尚未说话,而?沈意却不介意:“突感不适?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谁知道?”蓝衫公子淡淡道,“但?是我看?他那样子不是托词。”
“那只能说是我们运气不太好。”沈意笑道,“皇帝如何?”
蓝衫公子伸手比了个高度:“身高还是这?么高,和十?来年前比一点没老,但?是言语神态都要活泼很多,而?且身怀修为,深浅不明。他说自己从归墟里去了个天?宫,因为一场地动又回?来了。哦,还说了很多奇怪的词,什么黑洞堵车之类的,听不懂。”
秦越心道这?蓝衫公子八成?是个魔修,是沈意专门派过来打探消息的。但?是这?魔修口中?的皇帝,怎么看?怎么古怪。
“就?算他真的去了天?宫,由此深受福泽,长生?不老且有了修为。这?也不能解释他的性情大变吧?”秦越道,“皇帝从小寡言少语,说话做事恪守规矩,我是想象不出来活泼的皇帝是什么样,更不要说他说些奇怪言论了。”
“我也正有此意,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蓝衫公子闲闲道,“所以虽然裴元直和清玉都相信他是真正的皇帝,我却不太信。”
秦越打量着他:“那阁下的意思,想要怎么处理?”
蓝衫公子微微挑眉,最?终只含糊道:“我得去试探他一下,再做打算。”
秦越本还想再问,便见蓝衫公子目光一转,望着沈意脖颈,暧昧地笑了:“哟,春宵苦短,正好这?边不见人,要不您二位回?去继续?”
沈意面不改色地提了提衣领,遮住了露出来的红痕,一面道:“不牢你操心。反正总比某些人看?得着吃不着的好。”
“……”蓝衫公子,“沈意,你做个人行吗?”
秦越听到这?里,终于?确定这?二人不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似笑非笑望着沈意:“阿意,你也不介绍一下,这?又是你哪位新认识的‘知己’么?”
“知不知己另说,反正是不算新了。”蓝衫公子悠悠然道,“反正不会比认识秦道主的时候短就?是了。”
沈意眼见秦越眼神愈深,咳了一声:“我说这?位公子,你还是少说几句,哪凉快待着哪去吧。”
蓝衫公子大笑起?来,正要闪身离去,又被沈意叫住了:“等等!”
沈意沉吟着:“其实我觉得,那人应当是真的皇帝。”
他顿了顿,神色有点微妙:“嗯,因为他说的那些奇怪的词,我恰好全?都知道。如果我猜的不错,他是去我的……故乡,逛了一圈回?来了。”
他说的隐晦,蓝衫公子听得满头雾水,秦越却听懂了。
秦越听到沈意的“故乡”,顿时好奇心大起?:“既然如此,要不我们还是进去见见皇帝?”
“他这?会儿昏迷在床,裴元直和清玉是不可能放人进去看?他的。”蓝衫公子话锋一转,“不过我们可以偷偷进去。怎么说,要去吗?”
秦越和沈意对视一眼,沈意微笑道:“我倒是无所谓,就?是委屈秦道主跟我做这?偷鸡摸狗的事了。”
秦越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别说偷鸡摸狗,刀山火海都陪你。”
一边的蓝衫公子忍不住抽抽嘴角,闪身进了城主府:“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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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倾盆,日光晦暗。裴元直和清玉坐在正堂中?,神色沉凝。
裴元直一再问着自己军中?的医生?:“皇帝怎么会昏迷?”
医生?诚惶诚恐:“想来是……身上带着阴湿之气,被暴雨一激,病气就?生?发了。将军不必多虑,睡一觉就?好。”
“那要是睡一觉没好呢?”裴元直冷冷道。
“嗯,那应当是阴湿之气转化为郁气,还得细细再看?……”医生?越说声音越小,完全?不敢抬头看?裴元直的脸色。
裴元直脸色冷若冰霜:“你别怪我心狠,毕竟那可是九五之尊。我话放这?儿了,他要是出了什么事,”裴元直盯了医生?一眼,“我一定让你满门陪葬。”
医生?腿一软,跪了下来,清玉微微蹙眉道:“将军且莫生?气,我看?陛下模样,的确是医生?所言的病症。想来是陛下久居在外,一朝回?朝,心绪波动所致。”他说着看?了眼医生?,“再者说,人皆有过,依仗这?一人也不是办法。还是快些护送陛下回?帝都才好,帝都御医成?群,又有各种药材,陛下想必会安然无恙。”
医生?差点哭了出来:“多谢仙尊体谅!”所以赶快把?里面那个活祖宗送走吧!
裴元直不能不给清玉面子,何况清玉言之有理,只得收敛了怒火,沉声道:“既然如此,我只能先斩后奏,护送陛下回?帝都了。”
“若是有人拿这?个做文章,我一定为将军作证。”清玉微笑道,“不过现在大雨倾盆,这?会儿出发,恐怕于?皇帝身体有碍,还是等雨停了再说吧。若是雨一直不停,我们也只能冒雨出发了。”
裴元直点点头,不再理会那医生?,自顾去观望外面的天?色。而?清玉看?了眼他的背影,悄声唤了个丫鬟来:“与我同行的蓝衣公子去哪了,你们看?见了没?”
丫鬟摇摇头,又想起?了什么:“有人在府门口看?到那位公子了,不过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多谢了。”清玉笑道,丫鬟俯身一礼,自去做自己的事了。
而?她一走,清玉敛了笑容,微微垂下了眼眸。
这?是——走了?
这?个风不眠,根本就?不是来看?他,而?是来打探皇帝消息的。清玉怅然若失地想着,见着皇帝了,转头就?溜,竟然是一刻也不多呆。
真是可恨。
他颇有些神思不属,也没注意到有些微黑气自窗外飘过,神不知鬼不觉地阻断了清玉对皇帝卧房的控制,也阻拦了所有人前往卧房的路。
而?此刻,皇帝卧房的门被悄然打开,三个人影闪身而?入,又把?门关上了。
正是秦越、沈意和蓝风。
蓝风一进去便打了个响指,燃起?了室内烛火,叫几人看?清了屋内的模样。
其他陈设都是平常,几人的注意力?都在床上那人身上。
那年轻人微微侧卧着,即使?是天?气凉爽,也是满额头的汗,想必睡得并不安稳,却也没有醒来。
秦越打量了他一会儿,点点头:“的确是皇帝的脸没错了。”
蓝风走了过来:“他这?是怎么了,被噩梦魇住了?”
“八成?是了。”沈意说着,忽然话锋一顿,“你们有没有在他身上感觉到一股灵力??”
蓝风道:“他这?次归来,的确是身怀灵力?的。那日永湖地动,这?人破湖而?出,我跟他在永湖上交过一回?手,竟然没打过他。由此可见,最?少也是大乘境的修为了。”
沈意沉默一瞬:“他那时,神态如何,说了什么?”
“神态漠然,什么都没说。”蓝风耸肩,“我后来满城找他,谁料他自己去了城主府,还点名要清玉去见他。只是城主府中?的他却活泼无害得很,身上灵力?也深藏起?来,没有永湖上那么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