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克的重量。
她曾经说过?,在她的眼里,哪怕是一件再没有生机的物品,也会在画笔上?产生与众不同的意义。
他从前?也觉得,一支笔只?是一支笔。
但是现在,他握着?这支笔,觉得好像心里空了一块。
什么二进制,什么代码,什么信息——
这些?他从小就开始学,并且已经烂熟于心的东西,一遍一遍机械化地?从他脑海里划过?,他也是头一回,觉得这这玩意儿还真没什么意思。
真的,还不如手心里一支笔,更能牵动他的情绪。
他喉结一滚,突然?又想起她的那句话:“你不是非我不可,我也一样。”
并不是非你不可,而是他的脑海里就没有这个概念。
他一直觉得,他们会按部就班地?在一起,他会一直照顾她,让她做一个幸福的小姑娘;而不是像父亲对母亲那样冷漠,他儿时?的大部分时?间,都没有见过?母亲。
父亲对母亲没有情,而他不一样——
像是心里被什么敲击了一下?,沈岸瞳孔微缩,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江有枝曾经问过?他,他爱不爱她。
沈岸不懂什么是爱,因为七情六欲嘛,是最说不准的东西,不像摩斯密码,不像信息的传递,是什么就是什么,虽然?需要大量的思考和计算,但总能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然?而爱不是。
他从前?一直被一个小姑娘深切地?爱着?,却不能感觉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直到现在,他才突然?想到,来问自己。
有没有,真的爱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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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还在空中飘着?,夹杂着?冬日的冷意,街道上?的行人都撑着?一把伞,来去步履匆匆。
这是第?二次,他在龙城公寓楼下?等她。
就在刚才,陈延彻刚跟他通过?电话,说她会回来整理东西。
红绿灯的光线都化作?汽车表面上?滑下?来的水珠子,随着?重力的压迫滚到地?上?,砸开一片柏油马路上?的水洼,也碎了一片倒影中的景色。
“大小姐,我在楼下?等你,还是和你一起上?去等?”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撑着?一把伞,然?后去开另一边的车门,态度很是毕恭毕敬,问道。
沈岸站在玻璃窗的这一边,抬起头,看到江有枝从车上?下?来,打开一把伞。
“我自己上?去就行,这里有的东西带不走,到时?候一起拍卖了。”
“是,那我送大小姐过?去。”
男人和江有枝一起走过?来,她小心翼翼地?落脚,走上?台阶,合起伞,把伞递过?去,然?后进门。
应该是不小心淋到了一点雨,身上?还挂着?水珠子。
沈岸抬起脚,想走过?去,却突然?发?现有什么东西窜出?来,“咪呜”一声,钻进江有枝的怀里。
是那只?野猫。
野猫身上?湿透了,带着?泥土,很脏,江有枝把它抱起来,放在怀里,神态立刻就变了,成了他熟悉的样子:“哎呀,你怎么淋雨了?不是本事很大吗?电梯也敢坐?”
小野猫叫唤几声,当然?是没听懂。这个撒娇精见人就撒娇,让人看了就心软。
“我带你去洗个澡吧。”江有枝叹了口气,也顾不得衣服脏了,“过?了今天,我就要走啦。我再问你一遍,你要不要跟我?”
小野猫突然?像是听懂了似的,挣脱江有枝的怀抱。
“欸!”江有枝连忙去追,直到她看到他。
二人很靠近,沈岸可以看清楚她今天的样子,依然?是熟悉的面孔,肌肤瓷白,眼睛很大,这会儿好像是受惊了,几缕留海由于被淋湿站在鬓角,衣襟沾了潮湿的泥土,显出?的几分神态让人心生怜意。
小野猫扒住沈岸的裤腿,一直呜呜从喉咙里发?出?声响。
“不好意思,江小姐。”一个身穿正装的男人走过?来,是物业经理,“这猫我赶了好多次了,就是一直赖在这里。”
“……没事。”江有枝低下?眼,“它还挺乖的。”
物业经理以为她在说客套话,走上?前?,吓唬了几声,小野猫一看到他,马上?就跑走了。
出?了大门,跳了几下?,消失在夜色的风雨中。
江有枝没再说话,转身就走到电梯边上?。
“……东西,你还没有扔?”沈岸与她一起过?去,其实他来之前?仔细斟酌过?语言,但是真的见到了她,却竟然?只?能干巴巴说出?这一句话。
“没扔,”江有枝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你要是有什么还要的,上?去一起拿了。这房子下?周就要被拍卖了。”
沈岸抿了抿唇,与她一起走进电梯。
“欢迎业主回家~”电梯小哥看到江有枝,立刻说道。
声音饱满洪亮,很有职业素养。
江有枝没有说话,沈岸就站在她身边,明显感觉自己身边的姑娘有些?不一样了。
到了第?三十层,二人走进公寓里,打开客厅的灯。
沈岸环顾四周,发?现里面的东西几乎没怎么变动过?,应该是没有整理。
“要什么,自己拿。”她声音很浅。
沈岸点头,看了看这间屋子里,自己的东西。卫生间里,有他的洗漱用品,还有他常用的剃须刀;卧室里有他的衣服,有制服和衬衫;桌子上?摆着?他的水杯,很简单的透明玻璃杯,与她的各种?卡通杯子摆在一起,好像格格不入。
他在这一刻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从前?不顺着?她,和她一起用卡通情侣杯。
“快点挑,我妈妈在等我。”她的声音很冷。
沈岸还没有听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
他微一愣神,随后说道:“我有一些?文件放在你这儿,不知道在哪个角落了,我去找找。”
江有枝点头:“我没动过?你东西,你直接找吧。”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文件,他的口袋里还装着?要给她的素描笔。
沈岸突然?这样说,是因为想跟她多待一会儿。
“……你要走吗?”沈岸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嗯。”
“什么时?候回来?”
江有枝双手环肩,看向他,目光微冷:“我有必要告诉你吗?”
沈岸舔了舔后牙槽:“小枝,对不起。”
她没有想到沈岸会这么说,这瞬间没有接话。
“……从前?我,不知道怎样去爱你。”他站在窗前?,上?前?走了一步,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窗,厚重的窗帘堆积在一起,再往后是一片明亮的灯海,“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这样放低的语气。
江有枝突然?胸口就发?沉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别开玩笑。”
沈岸自嘲似的笑了笑:“不是玩笑——”
“那你就别再提这样的事。”江有枝转过?身,好像要走去另一个房间。
沈岸走到她身边来,伸出?手,应该是想来拉她,但最终,还是将手停在半空中。
“你喜欢吃甜,最喜欢吃的水果是荔枝和草莓,最喜欢吃的甜品是双皮奶;菜式经常吃杭州菜,偏甜口;衣服什么颜色都无所谓,但一定要搭配一样的色系;你喜欢偏橘调的口红,最常买的牌子是迪奥,因为喜欢上?面的香气。”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声音低沉好听。
江有枝转过?来,看着?他,目光平静。
沈岸想上?前?一步,江有枝也没有动。
偏偏她的神色太过?于平静,让他心头一慌。
“说得挺对,但是我已经不怎么吃甜品了。”江有枝无动于衷。
沈岸握紧拳,手背上?青筋突出?,再开口的时?候,眼边微红:“我会慢慢学会,怎么去爱你。”
“不需要。”江有枝看向他,“你要是没有找到你说的文件,那就是不在我这里了——你也不像是会把东西乱放的人。”
“小枝。”
“我要走了。”
沈岸把手放开,最后无力地?垂下?。
她走上?车的时?候,胡管家替她开车门,江有枝撑着?伞,在雨中,看了他一眼。
随后弯眸笑了笑:“祝你前?程似锦。”
沈岸站在屋檐下?,他的头上?是悬挂的大红灯笼,光线昏暗,拉出?他长长的影子。
“——祝你一路平安。”他开口。
“再见。”
“……再见。”
黑色迈巴赫启动开走,带出?一串尾气,融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咪呜——”是刺耳的猫叫声。
他身后传来刚才物业经理的声音:“别叫了!马上?就让你乖乖的。”
沈岸转过?身去,只?见物业经理拎着?小野猫的后颈,野猫一直在挣扎。
也许是觉察到了沈岸的视线,物业经理解释道:“这只?猫好像是以前?哪个业主留下?来的,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偏偏养一只?狸花猫。我赶了这么多次还留在这儿,也是念主。就是太打扰业主了,我收到过?好多次投诉。我们几个都决定将它安乐死,好走得舒服点,不用流浪在外?面遭罪。”
小野猫“呜呜”叫唤,声音很微弱。
它在发?抖。
“给我养吧。”沈岸走过?去。
“啊?”经理睁大眼睛,“这,这是一只?狸花猫……”
“我知道。”沈岸从他手里接过?猫咪,“我带它走。”
“这倒也是可以,这猫身上?好像有很多病,你回去给它看看宠物医生。”经理叹气,“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它扔了,也是可怜。”
“确实。”沈岸把小野猫抱在怀里,带进车内。
出?乎意料的,小野猫没有跑开,而是窝在他的怀里,一直在发?抖。
“她说她走了。”沈岸低头,轻声说道。
“咪呜。”
“……我真是个混蛋,是不是?”
“咪呜……”
“不喜欢吃甜品了……素描笔,她也没有提。”
“咪呜咪呜。”
“我早就应该记得的。”
“咪呜~”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从她毕业那年——不,是第?一次来军区大院的时?候,再和她重新相遇一次。”
“但是,回不去了。”
“……咪呜。”
“我们一起等她,好不好?”
“咪呜!”
沈岸笑了笑,把头低下?来,伸手揉了揉它湿漉漉的小脑袋。
车内光线很暗,他第?一次觉得,原来想念和悔恨,真的可以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