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容在最常去的偏僻演武场发现了?花琦兰。比起上一次见面,她已经?瘦脱了?形,衣服挂在身上空荡荡的,仿佛随时能?被风吹走一般。
她安安静静坐在演武场不?远处的大树下?,阴影罩过来时,微微抬起头看向来人,声音轻得?好像随时会消失一般,“……是徐师弟啊,有什么事吗?”
“看不?出来,这种程度的罪名,黎白……黎长老居然会帮你求情。”
徐容沉沉目光落在她身上,花琦兰不?自然地拉了?下?空荡的衣袖,挡住手?臂上新旧叠加的刀痕,别开视线,“是我辜负了?师祖的期待。直说你的来意吧。”
“……”
“我想知道我师尊和你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花琦兰握在手?臂上的五指骤然收紧,许久,她抬起头来用一种极为不?舒服的眼神细细打量着徐容,盯得?他?浑身发凉。徐容皱着眉就要?呵斥,花琦兰苍白的脸上忽然挤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原来如此。”
“……什么?”
花琦兰却已经?重新低下?了?头,“我每次被允许出来的时间并不?长,就长话短说吧。”
“直到现在,我也没后悔过喜欢上他?。”徐容还想追问,花琦兰偏过头遥望天边云霞,“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封长老的剑峰上,他?在破晓天光中凌空剑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她分明在说着称赞的话,徐容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你肯定没见过他?舞剑的样子。因为自从天玑峰独立出来后,他?就再也没有舞过剑了?。”她忽然回?过头,唇角微翘,一瞬间眉眼都变得?鲜活娇俏,“虽然他?经?常严词为自己?正名’只是用剑不?是剑修‘,但整个澜天界在剑之一道上能?越过他?的,绝不?超五指之数。”
“……”徐容垂下?眼帘,强忍着心底蚀骨难耐的妒意,“花师姐现在说这个又有什么用?你做了?这么多伤害师尊的事,难道还妄想着有被他?原谅的一天?”
花琦兰轻笑一声,目光落在徐容不?自觉紧攥的手?指上,“起码我曾经?拥有过。比那些仰望了?他?一辈子、却连心意都说不?出来的人,已经?强过太多太多。”
徐容霍然抬头,惊疑不?定。
花琦兰托着下?巴,“渡劫期大能?、执剑长老的关门?小弟子,天赋绝佳、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仙剑之主,容貌俊秀,行事鲜活飞扬而不?失沉稳……你知道当年爱慕他?的人能?从天玑峰一路排到山门?前吗?”
急促到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心缓缓平复,贴着衣袍的皮肤战栗不?止,冷汗涔涔。那一瞬间,他?是真的以为花琦兰看出了?他?那些不?敢对人言的隐秘心思。
他?轻轻吸了?口气。
“可是花师姐,问剑谷中师尊对你的态度,我可是明明白白看在眼里的。你这般胡编乱造坏人声誉,就不?怕被道主知晓后罪加一等吗?”
花琦兰凝固一瞬,再次展开的笑容里满满都是骄矜。
“你们都不?懂我,我能?理解。因为你们见到的都是‘天玑道君’,而我见到的……”她看着徐容,就像在看不?懂事的闹腾孩子,宽容怜悯而高高在上,“……是‘沈慕玄’。”
“青囊峰至宝九转返魂丹,你应当知晓吧?当年慕玄游历归来捡回?一个’命定师徒‘的孩子——就是你的师兄封岚——魂魄留伤命不?久矣,是我连夜将返魂丹偷了?出来才保住了?他?的性命。而后我被掌门?下?令捉拿押入天罚涧时,慕玄第一时间站出来护在了?我身前,替我硬抗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她苍白的脸上浮起红晕,“他?生性喜爱四方游赏,却为了?我心甘情愿留在仙宗几十年。”
“恐怕是为了?教养封师兄吧。”徐容冷冷打断她,他?怕自己?再听下?去会忍不?住拔剑劈了?这个女人,“民间以讹传讹的荒谬话本,花师姐怕是神志混乱了?才会当真、乃至自我欺骗。”
“随你怎么想。”花琦兰轻声道:“你想知道,来找我问,我便告诉你。如今我已落到这般田地,欺骗你又有什么意义?呢?时间快要?到了?,我先走了?。”
花琦兰走了?。即使有黎白苏的求情,她每年能?离开天罚涧囚狱的时间也是非常有限的。
她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一刻不?停地回?荡在徐容脑海中——你真的了?解你师尊真正的性情吗?
泠泠寒光晃入眼中,熟悉的声音冷得?几乎要?将人冻僵,“我亲爱的师弟,你在念叨什么呢?”
徐容正晃神着,脱口而出,“师尊与我相?处时的模样,当真是他?本真的脾……”
说到一半僵立当场,缓缓抬头,三尺外长身玉立的青年唇角一点?点?坠了?下?去,徐容后背寒毛倒竖,瞬息间危机感铺天盖地涌来,身体反应快过大脑,条件反射就地向右一滚!
剑气擦着左臂落地,剑痕入石三分,未有半分多余裂痕。
徐容喉结滚动,惊魂未定,“师兄这是……”何意?
秦珣慢条斯理上前一步,抬起左手?抚平了?箭袖的褶皱,姿态优雅闲适,“忽然想起了?晌午时,师弟为不?久之后的宗门?演武烦心的模样。师弟入门?不?足半载便有如此心气,立志夺下?一道名额,做师兄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徐容撑地爬起,左臂刺痛不?止,咬牙道:“宗门?事务繁重,师弟不?过区区筑基修为,自行锻炼即可,如何敢为此耽误师兄……”
“不?耽误。”
高岭之花的封师兄轻柔却不?容拒绝的打断了?他?的挣扎,将‘重要?’二字咬得?极重,“陪师弟磨练几番,可比那些个死板的事务重要?多了?。”
话音未落,他?右臂一抖,凌厉剑光‘刷刷’编织成?剑网,眨眼便笼罩了?徐容全身上下?一百零八处要?穴!
艹!
徐容心底怒骂,还没完全站起就被迫得?重新滚落在地,地面青砖四分五裂,激起一地散碎灰尘。
他?那一身白色的衣袍霎时就不?能?看了?。
“哦,难怪敢放言以筑基期修为参与宗门?演武,师弟这身法底子……确实非一般的雄厚啊。”秦珣剑柄在左手?心轻敲两下?,盯着他?脚踝看了?两眼,忽而绽开一抹让人忍不?住背后发凉的笑意,“不?过这流风步法乃师父绝学?之一,想要?吃透却免不?了?费一番功夫,师弟既然下?定了?决心,那师兄就助你一臂之力。”
他?手?一翻,长剑换做软鞭,随手?一挥发出刺耳破风声,似笑非笑道:“且躲好了?,这羊筋软鞭虽说只是法器品级,却专破护体灵气。若是打实在了?,些许皮肉伤是决计免不?了?的。”
灵气灌入,对着徐容正脸抬手?就是一鞭!
鞭风呼啸刺耳,鞭身甚至带出了?虚影,封岚这厮根本就是冲着毁他?容来的!
徐容心中恼恨,不?知哪里又让这位便宜师兄看不?顺眼,以致于师尊刚走、光天化日之下?他?便如此肆意妄为。
“呃——”
痛呼被强行压回?了?嗓子眼,低低冒出些许气音。被鞭风擦过的左腿火辣辣作痛,躲避的动作都力不?从心。
封岚轻笑着嘲讽,“师弟耐性这般差可不?行啊,只擦个边而已就如此作态,到时比武台上被人砍上一刀,莫不?是当场便要?痛哭弃权了??”
说话间破风声再度袭来,徐容整个背上都冒出了?冷汗,勉力踩出三步,那鞭子仿佛有意识般稳稳落在第三步上,毫不?客气一鞭重重抽在他?膝弯,膝盖踉跄跪地,徐容霎时便红了?眼眶。
鞭子抽上来的一瞬间,腿骨仿佛失去了?知觉,三息后剧痛姗姗来迟,如燎原之火般飞速从膝弯扩散到全身,只一瞬间就让人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放你屁的羊筋软鞭!
徐容痛到想骂人都骂不?出来,强烈的疼痛始终维持着他?的清醒,也让他?被迫细细感受这一鞭的销魂滋味。
若非上一世曾被推下?过无底魔渊,受尽万鬼噬魂之痛,只这一鞭就能?让娇生惯养的徐小世子哭爹喊娘颜面尽失、抱着腿在地上打滚不?休。
单膝跪在地上的少年人大汗淋漓,单薄的衣物湿透紧贴在身上,颤抖双手?支撑地面,五指骨节暴突,硬生生支着身体直立起来。
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甩着鞭子的青年歪头看着他?,在少年双手?离地的一刹,忽然抬手?挥鞭!
啪!
响亮的破空声混着重物倒地的闷响,间或夹杂着压抑到极致的痛苦低喘。碎裂的青石地砖上,少年如煮熟的虾,整个人蜷成?一团,裸露在外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含含糊糊念着不?知什么散碎的词句。
施暴者全然没有应当愧疚或收手?的意识,随手?捏住飞舞的鞭尾,拎起袍角蹲下?.身侧耳细听,而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呀,想草我祖宗十八代大声点?说也是没问题的,毕竟我不?会因为这个就对师弟心怀不?满而停止训练。只是没想到师弟这么重口味,毕竟我全家除了?那早该升天的倒霉老爹,早都重新投胎做人快一百年了?。”
徐容:“……”
秦珣笑了?两声,拎着鞭子起身站远了?点?。他?倚在树干上漫不?经?心地催促,“快点?爬起来啊师弟,才两鞭就吃不?住了?,就别说什么参加宗门?演武为师尊争口气了?吧?”
痛得?蜷成?一团的徐容刚想骂娘,又被后半句硬生生堵了?回?来。他?憋着一口气,将全身力量聚集在腿上,瞅着一个空隙翻身就要?跃起!
“呵。”
冷笑声清晰得?像是在耳边响起,徐容背后一凉,不?祥预感还没来得?及升起,灵气汇集的腰背如遭雷殛,提起的一口气硬生生被抽散,跃到一半又重新摔了?回?去,无力软倒在地上。迟来的火辣痛感半点?不?减威力,可惜这一次他?连叫痛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睁着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死死瞪着秦珣虚伪的笑脸。
他?提着鞭子走过来,抬脚在腰上重重一踹,徐容被踢得?滚出半圈,发出低低闷哼。
秦珣蹲下?来,嫌弃伸出两指捏着他?的衣领把人提了?起来,“还没死啊?”
“……三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