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午夜时分,万籁俱寂。
宫里的宫门早就落锁,今日皇后特下懿旨让未弱冠的皇子公主们陪伴母妃,所以荣锦棠此刻便也在这里。
母子两个一同用过简单的晚膳,淑妃便屏退宫人,独自留了荣锦棠在身边。
一盏茶过后,淑妃才沉沉开口:“棠儿,今日娘娘的意思,怕是有些深了。”
荣锦棠把手中茶盏放到几上,温言道:“母亲不用太过担忧,娘娘之前兴许是犯了昏症,今日她一番言行像是明白过来了。”
淑妃一脸担忧地看着他,秀美的脸上满满都是不舍。
这孩子在她膝下养育十几年,她是全心全意待他的,他非她所生,母子两个唯一的维系便是宗庙里单薄的那一行字。
她不想连这点关系都没了。
荣锦棠见她有些慌神,面容又满满都是疲累与哀伤,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沈长溪常年驻守边关,只有年节十分才会归京。每每进宫看望淑妃,总是不会忘记给他带些男孩子喜欢的礼物。
不是弓箭刀枪就是火器图谱,要么就是世间难寻的宝典,几乎是按着他的喜好来的。
沈长溪能这样清楚这个见都没见过几次的“外甥”,肯定是淑妃用了心的。
沈家对他不薄,他自然心中感念。如今沈长溪这个舅舅为国捐躯,说不难过那是假的。
可母亲如今还要靠着他,他不能先倒下。
“母亲,舅舅为国捐躯,是功臣、是忠良,他心里多爱大越,多爱他边关的将士们,您应当比谁都清楚。”
淑妃紧紧闭上眼眸,眼角也开始爬上了浅浅的皱纹。
她如今,也是四十几许的年纪了。
荣锦棠伸手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很能安抚人心:“母亲,舅舅死得其所,他不会遗憾,只会期望他用命保护的我们能好好活下去。”
“嗯,我知道的。”淑妃轻轻答应一声。
荣锦棠松了口气,他继续道:“我少时才人就没了,几个月大就被饱来景玉宫,年幼时发寒生病都是母亲亲自照料。在我心里,您便是我的母亲,无论未来如何,都不能改变您在我心里的位置。”
星星点点的泪水从淑妃眼角花落,她无声地哭泣着,为了儿子一句承诺。
淑妃哭了多久,荣锦棠就默默陪了她多久。
终于淑妃擦干眼泪,睁开眼睛看着他:“棠儿,你告诉我,你想不想?”
荣锦棠愣住了。
他微微张着嘴,看起来难得有些这个年纪男孩特有的傻气。
淑妃浅浅笑了。
荣锦棠从小就稳重懂事,他懂得努力,勤学馆的课程他比谁学的都认真,治国理政典籍私下里也看了不少,可他却也不是不通俗务的书呆子。
每日清晨他都会打半个时辰的长拳,会在旬假时出宫走访,看看市井人情。他本身已经优秀到令淑妃做梦都要笑醒,却还头脑清明,懂得在兄长们面前藏拙。
除了淑妃,估计宫里的其他贵人们都会以为他只是寄养在淑妃膝下的可怜虫。
以前他看典籍时淑妃问过他是不是有那个意思,他沉默片刻,却说:“母亲,我身为大越皇子,将来新帝登基,我是必要分封一地的。哪怕是作为一个王爷,我也要懂得这些,好为封地百姓谋得福祉。”
那时候他不过十岁,淑妃便知道他早就没有那个念想。
可是现在,皇后却不知为何看中了她的棠儿,这就让她不得不多想几分了。
做母亲的总觉得自己的孩子最好,淑妃私心里觉得宫里的所有皇子都比不上棠儿一根手指,他能坐好那个位子,也确实能堪大任。如果就这样退缩让给别人,她也是有些不甘心的。
可她又怕他太累,怕这漫长的争斗太过危险,两种想法在她心里交织,已经惴惴不安了许久。
到底要怎么办呢?
她失神地想着。
荣锦棠倒了杯热茶放到她手上,在等到母亲终于回过神来之后,才对她笑了起来。
八皇子荣锦棠是隆庆帝膝下最英俊的一位,他面容是几位皇子中最肖似隆庆帝的,却又有些他亲生母亲温才人的娟秀。
他身量很高,年十五便比六皇子高了,如今已七尺有余。
光是面无表情站在那里,便足够赏心悦目,实在是仪表堂堂。
他这一笑仿若春花绽放,满屋子都似带着温暖的香来。
“母亲,”他笑着说,“这些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我们只要听父皇的便是了。”
淑妃呆呆看着他,学着他的话呢喃:“听你父皇的?”
荣锦棠又笑,说出来的话十分笃定:“母亲,你要相信父皇,他决定是谁,那便会是谁。”
第二日清早,在用过早膳及补药后,隆庆帝沉默听完了宁大伴的回话。
“听朕的吗?”他淡淡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