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些锋利又冰冷的言语一时间……便再说不出来。
虽然近乎于扯着虎皮用带刺的话来对待一名身体并不甚健康的孕妇很不好,但是到底是久见秋生收养了日月丸,而他总有些奇怪的护短,不愿再相让。
此时秋生是真的觉得自己心中的怒意有点无法遏止的意味——但是我到底又是为了什么而生气呢?为什么呢?他半天想不明白自己在气什么,只好对着坐在他对面的阿菊道:“夫人还有事情需要小生做吗?”
至少脸皮没有撕破,现在还可以各退一步。
阿菊闻弦歌而知雅意,低眉顺眼轻声道:“无事。”
她艰难地站起来,下意识地护了一下肚子。
“那夫人便早些休息吧。”
少年于是也站起身来,抱着怀里的孩子,有些失礼地转身离去,走进那个窄小黑暗暂时寓居的屋子里。
他把睡着了的日月丸放到那张小床上,盖上被子,掖紧了被角,随后自己在门边盘膝而坐。
伸出手,从阴影边跌落在掌心的月色就像是一泓小小的泉水一般。
空气里浮动着一股浅浅的幽香,蛊惑似地牵着人缓缓地沉没进其中——然而当再想仔细闻一闻的时候,这种香气却又奇异地不知所踪了。
这是什么花的香气呢?
应当是……紫藤花吧。那种花朵细小,一串串瀑布一般鲜活地流淌下去的紫藤花。
平安丸在那个世界过得好吗?要好好生活啊——
大概是由于在有月亮的安静夜晚里思念心中的某人至少显得不那么凄凉,久见秋生第一次鼓起勇气触碰这段温柔又残忍的经历。
我死了他会难过吗?会吗?不会吗?所以说到底会不会呢?不过说实在的,我这样的人大概没有什么被思念的价值……
真是无法做出选择,到底应该怎么期待呢——还是更宁可自己被遗忘。
假如忘却了这些糟糕的事情,平安丸一定就不会难过了吧?
脑海中胡思乱想着,久见秋生低下头,看见了自己脚下的影子。
成了一个有影子的人了啊。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交叉握在一起,比划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鸽子。
手影……
秋生回想着脑海里少得可怜有关于手影的记忆,又艰难地比划出来了一个小兔子。
小兔子,白又白……他动了动手指,于是地上那个影子做成的兔子的耳朵便点了点。
在这一瞬间,他又奇异地不那么生阿菊夫人的气了,并且短暂地忘却了有关于平安丸的愁苦,而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那种一直以来埋藏在心底隐隐约约的不安与焦躁也正如同潮水一样褪去,只剩下了细腻柔软的沙滩。
真是一个美好的夜,因为今天晚上谁也没有死去。
月色美丽的就像是有声音一样。
穿行在云中的声音,如同潮水一样淹没世间时的声音。
但是还没等他的笑容完全绽开,便听见了耳侧传来一声痛苦的大叫。
“阿菊夫人?”
久见秋生有些迟疑地分辨出来了惨叫的人的身份,脑中灵光一闪——虽然不知道日期,但是阿菊夫人的肚子很大,大概到了临盆的时候?
于是刚想往那边走的他又缩回了脚——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借住的路人,是外男,而女人的生产九死一生,先不论阿菊夫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假使因为他过去而紧张发生意外的话,却是他反帮倒忙了。
这场动静并不大,阿菊夫人在痛呼一声之后声音就很虚弱,吉四郎似乎被从睡梦中唤醒,在这一户人家年纪最长的老太太——吉四郎的母亲的指挥下开始烧热水。
或许是在乱世里见证了太多太多的生与死,那位老太太万分平静没有任何期待地面对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这段过程实在是太快了,甚至当她躲躲闪闪地用布包裹着一团血乎乎的东西出来的时候,久见秋生一时间竟然没有意识到吉四郎与阿菊的孩子已经出生了。
“阿菊夫人还好吗?”
他坐在门边用带着祝福意味的微笑随口关心了一句,却意外地发现老太太的脸色惨白,整个人也摇摇欲坠。
小猫一样的叫声从她怀里的那个包裹里细声细气地吐出来,一点也不响亮。
那一瞬间,秋生看见这位老妇人的目光凶狠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