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秦府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尽是来为新娘送福的?女宾。
天色还透着朦胧,年后?的?白雪又在昨夜积了一?层起来,就等着初日升来将之融化。
定国公府夫人亲自?来给新娘梳发净面,细心地为她戴上了慎王专程送来的?头面,另有皇家首饰,一?一?配齐。
欢声笑语中,秦妗又从妆奁中取出了一?支极为朴素的?梨木簪子,只在末尾镶了一?颗小小的?红宝石。
她望着铜镜中明眸皓齿的?美人,偏头将簪子插进了云坠般的?乌发中。
众女宾惊呼起来,不由得都问?道:“王妃怎么还要这样的?簪子?”
秦妗笑而不语,一?旁的?巫清低声解释道:“那是姑爷在乌狼城时为王妃专程打造的?。”
屋中的?女人们顿时了然,纷纷举起团扇遮脸笑了起来,有些揶揄。
自?跨出门?,喜娘为她盖上红巾后?,秦妗眼前的?世界便模糊起来,只能从红光中依稀看?见外头的?热闹场景,还有下方自?己那双精致漂亮的?绣鞋。
她被人搀扶着,伏上了父亲的?肩头。
只听秦相执拗地对周围不断重复道:“背得动,背得动。”
“唯一?的?女儿就要出嫁了,就这几十步,哪里背不动!”
他说话的?声音透着一?股精神奕奕,带着笑意,却让秦妗感觉出了不舍。
那方肩膀驮着她,走得稳稳当?当?,一?步一?步,只恨不能再慢些。
一?旁传来了许姨娘又哭又笑的?埋怨:“老爷走得这么慢,王府那边都要等不及了。”
“那就让他们等着。”
秦相冷哼一?声,极不买帐,对背上的?爱女嘀咕道:“多让卫岐辛那小子等等,好事多磨,是罢?”
披着红盖头的?秦妗轻声一?笑,想起最近天天往秦府里送珍奇木雕的?卫岐辛。
要不是他这些小意奉承,恐怕秦相并不会这么快就当?一?个配合的?老丈人。
就算走得再慢,也?终有到轿边的?一?刻。
秦昂被奶娘抱着,咯咯大笑,看?着自?己姐姐被扶进了八抬大轿,便伸出小胳膊极力向前探去。
“劫、劫——”
他已?经能说出单字来了,只是还不大流畅标准。
绸华大轿被缓缓抬起,大红灯笼在前开路,鞭炮爆竹之声不绝于耳,不少百姓聚在街旁探头望着,都在称好。
一?个是宰相家倾国姿色的?掌上明珠,一?个是韬光养晦二十载一?朝凯旋的?慎王,真是天作之合。
他们眼中的?慎王,正是那个所谓的?韬光养晦,以臭名掩真意,浪子回头者。
至于这是何时洗清的?名声,就得去问?问?燕社小暗卫了。
眼看?着敲锣打鼓的?送亲队伍走远,秦相低头平复了情绪,转脸笑着捏了捏小儿子软嘟嘟的?脸颊,逗道:“昂哥儿,以后?若是姐姐受了欺负,你就给她出头!对不对?”
“劫!”
秦昂咿呀叫着,眨了眨葡萄墨玉般的?水眸。
“乖孩子。”
秦相淡淡笑了,放下手,直起腰,眯眼看?着远处即将爬出山头的?红日,踏着已?然踩碎的?细雪,转身对秦家祠堂所在的?方向喃喃道:“书意,我按你说的?照做了。”
他想起那时病倒在床的?袁书意,弥留之际,抓着他的?手,让他许诺的?那句话。
“妗儿一?定要做她想做的?事,嫁她想嫁的?人。”
他们的?女儿,不是困在金丝笼里的?贵女,也?不是在丛林中歌唱着自?由的?云雀,而是一?只翱翔在天际的?高雅天鹅,不会被任何事阻碍住那双展开的?翅膀。
秦相的?眼眶微微湿润起来,余光出现了一?方手绢。
他回过神看?去,是许姨娘伸来的?手,还对着他温婉一?笑。
“老爷,走罢。我们也?该动身去王府了。”
***
一?拢赤红喜服,玄纹云袖,黑发高高束起,丰神俊朗,高不可攀。
今日的?卫岐辛弯唇一?笑,桃花眼中波光潋滟,看?痴了不少座上女宾。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这便是当?朝最年轻的?那位宗室亲王所携风姿。
他按捺着心中那股如梦似幻的?悸动,竭力保持着自?制,温柔翩翩,面对满座来宾,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仪度。
距离高堂最近的?侧座上,坐了章老怪和温大学儒两位老师,二人正意外地谈得来,把酒言欢,看?着一?对新人,颇为感概。
“这两个孩子骨子的?确很像,老夫勘了八字,龙凤祥和之兆,妙极!”
温清德赞叹道,抚着胡须,笑眯眯地。
章老怪点点头,一?心关注着小案上的?青瓷酒壶,咂咂嘴,冲着温清德,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是啊是啊,好酒,妙极!”
礼成后?,新娘送进洞房。
卫岐辛喉间?滚动,在喜娘的?催促下,慢慢挑开了秦妗的?盖头。
大红喜烛静静燃着,在这昏暗的?暖光下,美人艳丽不可方物,眼波流转,丹唇轻启,两颊升起淡淡的?红晕,直叫卫岐辛心中一?麻,看?呆在原地。
他眼前忽然浮现了那场大雪。
乌狼城西门?外,鹅毛大雪冷得彻骨,受伤的?骏马哀哀嘶鸣,谷中尸横遍野。而他跪在雪地中,抱着毫无温度的?秦妗,颤抖着手,不断用满带血渍的?斗篷去裹紧她,尝试用内力捂热她冰凉的?后?背。
绝望,惊怒。淌到唇边的?泪水,又冰又咸,发苦,欲呕。
他看?着凤冠霞披的?秦妗,又环顾起周围。人人喜气洋洋,笑容满面,满室喧哗嘈杂,窗外烟花炸开。
极不真实。
如同一?场梦。
“王爷,快和这样美的?新娘子喝交杯酒呀!”
喜娘将两盏清酒端到卫岐辛的?面前,再次催促着。
卫岐辛忍下了泪意,心中翻涌,伸出食指轻轻抚了抚秦妗柔软温热的?脸,终于笑道:“好,交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