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水争先恐后地钻进鼻腔里,乌灯黑火的沉寂里,他努力地伸出手,却只能抓到自己挣扎出来的满手泡沫。
姬将勤自嘲地想,惹人口诛笔伐十几载,怕是不用拖累旁人,他终于要死了。
无数水泡呛入肺腔,就在姬将勤认命地闭上眼睛的时候,是一道雪色的波浪撕破天光,有无数银白的小鱼穿破泡沫将他包裹,有谁将他垂落的双臂举起,捞着他死气沉沉的躯体穿破深不见底的渊池。
争吵声和鞋履踩在地上慌乱跑动的声响,隔着冰冷河水模模糊糊地传进耳朵,但是百叶此时无暇顾及。
由于百叶从小就泡在河水小溪里,善于泅水。当下,她迅速脱掉吸涨水变得沉甸甸的棉衣,将双腿轻盈摆动,很快蹬出水面。
“咳咳咳”百叶破水而出的时候,荒凉的岸边上只有些枯木朽株,方才还在争辩的人不知所踪。只有一些混乱的鞋印泥泞地镌刻在土地里,向百叶表明,方才听到的喧闹声响不是幻觉。
因为只是个在膳房里打杂的丫头,平时做完活计,百叶就会沿着崔府的小路走走逛逛、消磨一些时光。
今儿个也不例外。
万不曾想到,她这才顺着府苑的后门溜达出去,就见到几个人冷厉着眉目把一个看起来很是瘦弱的人给推下了河,甚至还抱着轻蔑的笑意抱臂旁观。
尽管百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因着阿笙总在她身边念叨那些稀奇古怪的话本子,她也就隐约有了自己的猜测。
这一看就是后宅之争,这被推下去的瘦弱少年必是个不受宠的庶女,而那些岸上冷嘲热讽的指不定就是什么黑心的姐妹。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来不及多想,百叶大喝一声:“我已经报官了!”
不等看岸上的人有什么反应,她已经疾步快跑,一个猛子扎进了河里,把随着水波飘荡、怕是已经半昏迷的可怜庶女给拽出河面。
可怜见的,这女郎看着弱不禁风的,倒是不轻,百叶为了把这人拖出来,简直要累的去了半条命。
总算是把手搭上了河岸,才这么几个动作,即使是百叶也喘地不行,只能扶着岸边的枯树大口喘着粗气,恢复体力。
百叶皱着眉,虽然感觉已经到脱力的边缘,还是先深吸口气,拖着那双颤抖的腿,又将湿漉漉的厚重棉衣拖出来。翻找半天,她才找出几块被泡得半软的芙蓉糕,分成两半。
一半自己塞到嘴里吞下去,琢磨了一下,还是把另一半伸到这半晕迷的少年唇边,逼着她硬咽了下去。
这也算是日行一善。
就在百叶想把这可怜人放到枯树边,自己回府的时候,天宫不作美,倒是落了下倾盆大雨来。
不管怎么说,这女郎于百叶也不过是个陌生人,她也没办法再帮下去了。
正在她这么想着,欲转身离开的时候,眼神不受控制地往那昏迷女郎身上瞥了一眼。
百叶一下子呆住。
就只是一眼,就移不开视线了。
少年琨玉一般的脸苍白,有朱红鲜血从淡色的唇角溢出,滴沥沥混杂着百叶带来的水,流淌在泥土里。
在这样金相贵重少年的映衬下,那砂砾泥土反倒成朱盘玉敦,只为承起这蔷薇色水迹。
百叶对不同的粗糙男郞没什么感情,唯有见到这么弱不胜衣的小姑娘,心里的怜惜之情那是像开了闸的洪水,堵也堵不住的。
轻轻叹口气,百叶暗自唾骂自己不该有的怜惜之心,可见死不救也不是她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罢了罢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就最后再帮这可怜女郎一个忙。
她虽是个后院打杂的小姑娘,但是也清楚不可能随便带着一个不清楚身份的人回府,当下又找不到其他避雨的地方,这女郎又死沉,她也只能拉着这人往山上拽。
百叶拎着湿漉漉的裙裾,半托半拽着这人,艰难地顺着荒芜的后山往上爬,在对方耳边小声道:“姑娘啊,你真得减减重了。旁的不说,下回要是再遭难,旁的人可未必和我一样这么会凫水,想救你都没这个气力。”
雷声大作之下,那少年睫毛轻颤,然而百叶却没有留神,只是抹了一把暮色扑在她面上的暴雨,接着吃力地把人往山洞里面拽。
凭空炸起的雷电映亮了灰沉沉的洞穴,昏迷中的少年肤色白皙细腻,就连病色都囚在他嘴唇上成了浅浅淡淡的蔷薇色。
这女郎真的是怪好看的,便是府里的大半小姐也比不上这人面容清朗,皎皎如月。
可再好看,也是个□□烦。
同时,再看这可怜女郎惊人的出血量,怕是很快就要身亡。
因着认定这昏迷的少年是个女郎,百叶也没考虑什么男女大防的事情,直接在昏迷这人身上寻觅起来。
好在,这个因着姐妹倾轧被推下水的女郎也知道自己是个病秧子,总是随身携带着各种小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