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天蔽日的雪花就快要遮挡住眼前的视线,厚重若棉絮的白色覆盖住骏马的马蹄,连护着蹄掌的马蹄铁银亮的颜色都快要看不清。
护住自己快被大风吹开的毡帽,小厮阿余拿双手挡着风,断断续续道:“还是坐轿子吧,公子。您的病本来就已经很严重,路途这么远,天又这么不好,小的实在担心您的身子撑不住啊。”
轿子温暖而舒适,还可以升起暖炉,翻一翻话本子。
打开轩窗,还可以欣赏一下外面如诗如画的雪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想到这里,阿余呸一口吐出来飘进嘴里的雪粒子,感觉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就快要失去知觉。
崔珩晏扫他一眼,温柔道:“要是怕冷的话,就叫阿裕来,你和他换一下。”
明明已经是非常冷,可听到这话,阿余感到温度居然还能再降下去一些。
另一个小厮阿裕此行是去西疆,因着今上的吩咐替公子去收个之前战事的尾,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
其实这活很轻便,也不麻烦,奈何西疆这地方留给阿余的阴影实在是过大,他才从那里回来的两天里,梦里头都是张牙舞爪要吸他血、唾他肉、吃他髓的各种毒虫。
这些梦魇令可怜的阿余是吓得冷汗涔涔,哪怕是冻在风雪里头,都不想再回去。
万一遇上什么毒虫蟒蛇,没有公子璜在身边,这些东西,绝对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阿余可以应付得了的。
所以说,还不如去刘家磨这个什么大公来的愉快呢。
想到这里,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露出个谄媚的笑意:“都是小的乱说。公子,我们这就启程吧。”
身后是伶仃的两三盏灯笼,迷蒙的光轻轻摇晃着,又很快就消失在鹅毛大雪的掩埋下,提着灯笼的人只留个若有似无的影子,更是看不清楚。
“走吧。”崔珩晏最后回头看一眼平静安详的崔府,密而黑的睫毛上落的是细密的冰珠,下一刻又被升腾起来的体温熨热成水。
很快的,只要他回来的时候,也已经要到了弱冠之龄,很快悬浮在空中的焦灼都可以落地,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解决。
那个时候,他会把一切都如实摊开,让阿笙来决定。
公子轻轻呼出一口气,提起缰绳,奔赴向南方。
屋外是铺天盖地的大雪纷飞,屋内却是一昼温暖如春。
上前摆好筷箸和精致的美酒佳肴,阿笙正欲无声退下,就被一只手轻柔地拉住:“你也一起坐下吃吧,阿笙。”
崔姑母缓缓收回手,转向微讶的如夫人,笑起来:“你不介意吧。”
如夫人轻轻地摇了摇头,柔和笑起来:“怎么会?只是妾记得,您从前最重视这些规矩礼法的,倒不曾想……”
“我之前说过,人总是会变的。”崔姑母拾起竹筷,也不用小丫鬟伺候,自己夹了一筷子糖醋里脊到碗里,抬起眼皮子瞥她一眼,“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自称妾啊什么的,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你我现在已经不是同一个后院的女眷,何苦再被这些名头压的直不起腰?”
如夫人喝茶的动作顿住,笑着称声是,不过眼眸幽深。
都过去了。
说得是怎样的简单啊。
最后用了两箸从前为人妻时不爱用的荤菜,崔姑母也停下箸。
待到阿笙收拾起食盒离开堂屋后,崔姑母收回视线,叹口气,和如夫人也抱怨起自己的烦心事:“你说阿笙这孩子可该怎么办?现在的男郞真是一个比一个荒唐,如若不是我身子骨不够康健,嫁妆剩得也不够多,有时候真是想另立门户,让阿笙做个守灶女。”
顾名思义,守灶女的意思就是小娘子成婚后,依旧留在原来的家族里。相反的,是男郞会成家落户到妻子的家里。不仅是孩子,自己的姓氏也要随女方。相当于是俗称的“倒插门”。
如夫人差点没呛住,一旁的小丫鬟赶忙递上帕子,替她擦拭嘴边的水迹。
“夫人当真和从前很不一样。”如夫人放下茶盏,“搁在十年前,哪里能想到这样的话会从您的口中听到呢?”
崔姑母笑起来,悠悠道:“是啊,就连我自己也想不到的。是之前的我太过刚愎自用了,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思索一番,如夫人试探道:“我娘家弟弟只有个大妇,后院也只两个嫡子三个庶子、庶女,姨娘都是从前同房丫头擢拔上来的。”
她不好意思地笑开:“夫人从前也曾经见过的,就是那个哭喊着要带我离开李府的那个孩子。虽说脾气有些刚烈,但是也算好相处的。不说旁的,贵妾的身份总是能给你的身边人的。我也会和他说,生下来的孩子还是养在阿笙身边,不记在嫡母的名下,这样可好?”
那哭得满脸都是泪、数个侍卫驱逐都牢牢抓着门、唤着“姐姐”“姐姐”的男童,也给崔姑母留下挺深刻的印象,她思索一番,还是道:“算了吧。我从前也给阿笙相看了些纳为良妾的郎君,可总是会出些差错,女郎腰板子也挺不直。”
崔姑母摇摇头:“就算是婢子,我也想让她做个正头娘子,便是家贫些也没什么。”
“这说的也是,您向来是心疼身边人的。”唇角微勾,如夫人淡淡地换过话题,“说起来,您院子也太冷清了,怎么身边就阿笙一个大丫鬟?这崔大夫人的主母做的,未免也太不用心。”
崔姑母挺诧异:“我前两日宴会上瞧你们言笑晏晏的,还当你们两个关系不错。”
“不过是面子情罢了。”如夫人轻轻说道,“崔大夫人便是再好,又如何比得上那些年您的恩深义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