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别的,单说桡手们上船的方式。
上龙舟大抵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从船头迈步上去,另一种是从龙舟侧面踩进去。
幼时的阿笙不解道:“可是看起来,漆着黄色龙舟的桡手们姿态利落一点啊。”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些看起来全都魁梧有力的桡手就全部迅速落座了。
相反,那白色龙舟上的桡手身材不一,有的健硕,有的却看起来瘦瘦小小,就像是临时凑起来的一样。他们从龙舟的头处才踩进去的时候,那艘小船都跟着摇摇荡荡起来了,直教旁观的人都捏了一把汗。
崔珩晏一张银票赌了白色龙舟,只当旁人的闲言碎语是耳边风,可是一旦听到阿笙质疑,他那镇定自若的派头就拿捏不住了。
小公子哼一声,玉白的手指轻轻一点:“那是因着有旁人扶着那艘船。”
相反的,白色龙舟上的桡手都是自己踩上去的,根本不用衣着整齐的侍从帮手们扶住船头和船尾。
“再者说,你看这些桡手们脚踩的位置都是哪里?”
不仅仅是阿笙,旁人也闻言看过去,有对赛龙舟有些研究的老者眉头锁起来,惊叹道:”这些儿郎们居然踩的全都是船的中央。“
白色龙舟上的桡手虽然衣衫质朴、灰溜溜的不打眼,可是那半旧的布鞋却全都精准地踩在了船的中线位置。
尽管那小船一摇一摆,可是细一看,却大多是被河浪的流水所波及。
而且不像别的桡手们随意排坐上去,这艘白色龙舟上的人都是按照顺序上的:先是舵手,接着是体型由魁梧到较为干瘦的郎君依次坐上去,最后才是抱着个红绸子都褪色的鼓上舟的船夫,因为后上船的人轻一些,那船头都尖尖翘起来。
当真有点像是一条浪里的白龙了。
不顾旁人的若有所思,崔珩晏拿着两根随手捡来的木棒给阿笙解释:“刚才他们实验着划水的时候,那桨全都是同时破开水面、刺进河里的。”
不仅如此,这些桡手们虽是体型各异,可是却能在指挥下统一举起那木桨,在下一个号声中又齐齐放下,那姿态仿若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再看旁边那艘黄色龙舟上的桡手们,虽是衣着锦衫、神态肃穆,那手臂也看起来硬邦邦的尽是肌肉,可惜划桨却不同步。正常是划一桨的要随着鼓声入水,之后二桨看一桨,层层拨开水面,这龙舟才能向前走。而这些桡手
阿笙目瞪口呆,想不到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居然背地里有这么多门道。
似乎很是满意于她这个认真听他说话的样子,崔珩晏丢开手做了个前探的动作,声音也染上些骄扬:“划桨可不仅仅是看臂力,这腰腹处力量也得用得上。”
他漫不经心瞥一眼华丽黄色龙舟上,那坐的笔直、头都倨傲抬起来的桡手们:“又不是比美,不知道他们骄傲个什么劲。”
崔珩晏话还没落下,就神色一僵。
软而柔的小手轻轻探上自己伸出来的臂,小阿笙安慰地拍拍他:“公子长大了也会有这样健硕的体魄的。”
崔珩晏把手抽回来,脸都黑了一半,不可置信地低声道:“你是觉得我嫉妒他们吗?”
难道不是吗?
公子真是心灵脆弱、敏感的跟夹道旁娇嫩的花骨朵似的,需要阿笙的细致照料。
于是阿笙体贴摇摇头:“不会的,都是他们在嫉妒公子。”
可惜,要是她眼睛里的闪躲之色能少一点,或许还能看起来更真诚一点。
崔珩晏气呼呼甩开她,咬牙切齿道:“今儿个你别再想吃什么桂花糕了。”
怎么这么难哄啊?阿笙简直惊呆了:她因着最近在换乳牙,崔姑母都很少让她吃甜口的东西。唯有在端午节这种出府的日子里,才能偶尔悄悄吃上两块。
夺她甜食,简直是要了阿笙的小命。
别的都行,阿笙这可不能忍了,她也有样学样地跟着公子“哼”一声,“那我就告诉大夫人你居然藏了私房钱。”
还用来赌赛龙舟!
他们在拌嘴的时候,那预示着赛事开始的鼓声早已经敲响,周遭的所有人视线都跟着那离弦的龙舟远去,唯有他们两个人的视线还胶着在彼此身上。
公子璜鼻子都气歪,闷闷道:“顶多一块花糕。”
小阿笙不依不饶:“至少两块。”
“那就一块半。”
“成交。”
阿笙和公子击掌为誓的时候,已经有龙舟闯破了昭示着胜利的红线,所有人都或喜或悲地大声呼喝起来。
富贵人家的小姐郎君坐在富丽的彩舫里,擎着斟满美酿的酒樽细细啜饮、对着身边的丫鬟侍从们轻言细语打探着结果;堤岸边成双的旧交好友激烈地拥抱、亦或者是唉声叹气于自己看中的龙舟没能拔得头筹。
荡漾在划破水浪的舟侧是一朵朵盛大的青色花朵,似是在柔曼地招揽着轻点水面的白鹭。
垂柳色是波光如洗,似乎溟溟濛濛地罩着远山的雾霭。深绿色的河水沉浸于一色的碧天之上,有萧疏的烟草葳蕤如碧。
弦管之声在远处奏响,不知道哪位画舫之上的歌女正遥相应和。
这世界喧闹如此,然而对于阿笙和公子来说,远比不上堵上半块甜糕的约定来得重要。
最后还是老者颤巍巍、心绪复杂走过来:“崔公子你竟然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