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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番外四(2 / 2)


胥筠顿了一下,淡淡道?:“不管是谁坐上那个?位置,或多或少总会改变的。”

“可是我觉得……”银筝忧色重了一分,不知该怎么说?。她上次进宫见到?云靖,他身上散发的疏沉令她陌生?,若说?这?是帝王之威,那么他眼?里偶尔闪逝的空洞,便让人感?觉有点?……吓人。

胥筠拉过银筝的手,温和地看着那道?伤疤,问:“你觉得李弈城是个?怎样的人?”

银筝乍听这?个?讨厌鬼的名字,白眼?一翻:“烦人!”

胥筠笑了一声,而后正色道?:“李弈城,是个?有野心?的人。”

一个?有野心?的人,不可能忍受十年罢战之盟,只要未国的威胁存在一天,皇上就要倚用他一天。何况还有岱国梁袖,他多年的伏低做小?、韬光养晦,绝不是为了享一隅之安。

当年那个?人一手促成三?国合盟,看来皆大欢喜,其实,是无形中改变了三?国的国力与形势,使这?盘棋更加复杂。

那个?人……聪明地从棋局中跳脱,可对手的位置,从不会空缺。

胥筠想起司徒仪长考的模样。主少国疑不可怕,怕的是君主自疑,那孩子还是……

胥筠眼?锋一敛,及时打断自己的想法。即使独处暗室,即使在自己的脑海,他也绝对不会妄政疑君。

是以他只对银筝说?了一句,就不再说?下去。银筝似懂非懂地看着大哥,犹有隐虑:“大哥,你说?云靖会不会……”

“银筝,不可议君。”

“放心?!你大哥心?里有数的。”两人闻声一惊,一人推门而入,却是个?身形窕细,穿着蓝黛粗裙的女子。

这?女子闯进别人家?门,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气?,清水素面的相貌说?美也美,说?普通也普通,年龄却不大好分辨,二十三?十都说?得。背后交叉背着两样灰布包裹的东西,当是长剑。

银筝一愣之下笑脸跑过去,脆生?生?地喊:“睿姐姐你来了!”

胥筠看看不速之客,又?看看妹妹,略感?无力:“这?又?是哪一出?”

银筝跟来了靠山一样底气?十足:“府园花开正盛,我特请睿姐姐来赏花的,不行吗?”

“又?是和人踢键子,又?是请人赏花,你很忙啊。”胥筠开始认真地考虑,是不是真该好好收拾这?个?不安份的妹妹一顿。

黛裙女子微笑看向胥筠,“听胥公子的意思,似乎不大欢迎我?”

“岂敢。”胥筠惟有苦笑:“沈姑娘于胥筠有恩,肯屈足前来,在下欢喜得很。”

(四)

胥筠的一身功夫承自一位游侠前辈,江湖人洒脱不拘,教了他功夫,却不与庙堂中人认师徒名份。沈睿君与那位前辈是同门,如此便和胥筠有了些淡到?不能再淡的关联。

两人相识得早,不过也只是相识,从来见面点?头,话都没说?过一句。直到?银筝出事那次,胥筠求到?沈睿君那里,姑娘二话不说?,帮他请来了救命的人。此后却是与银筝一见如故,成了朋友。

银筝与沈睿君热络了两句就躲得没影了,胥筠受托带沈睿君去后园观花,回?想银筝临跑前意味深长的眨眼?,恨得牙痒。

沈睿君江湖风气?,跟在胥筠身侧,一派从容淡然。园子逛了几亭儿,她停步一灌锦带花旁,开口:“我最近新得了一对宝剑。”

胥筠看着女子的背后,失笑:“姑娘特意背了剑来,难道?是要与我试剑?”

“正是。”沈睿君利落地解下一柄剑,抛在胥筠手里。

胥筠接过,有些反应不过来:“……江湖中高手如云,在下这?点?拳脚,怎敢班门弄斧。”

银筝可以与她秉烛夜话,亲密无间地共眠一榻,然他们似乎还未相熟到?这?个?地步吧。沈睿君是受银筝之邀前来,却怎么像是来找他的?

沈睿君说?了声“别人不配”,将另一把剑提在手里,示意胥筠取剑一观。

胥筠对上女子沉净的目光,定了定神,依言拔剑出鞘。但见手中之剑纤细薄利,剑腹处两道?束腰,有流水过石之姿,镡口之下錾着两字。

“流蕴。”胥筠轻念。

沈睿君露出笑意,抽剑点?地。“渊谋。”

胥筠眼?光亮了亮,点?头道?:“流而不蕴,渊而有谋,果然是对好剑。”

“君子之剑,在我所识人中,只有你配得一试。”

沈睿君自少时混迹江湖,风雨无数,见人亦无数,然而说?出这?句话,全没有一点?赞扬夸张的意思,好像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胥筠平生?谦逊,闻言动了动嘴角,竟未推辞,一丝不苟地束好袖袍,正色道?:“在下剑法不及,只好请姑娘让五招。”

当初为了谢恩,他曾请过她一顿酒席,那次只知她酒量好,未见过她的剑法,但想来是在他之上。

“五招?”沈睿君眼?尾上扬,难得流露一丝俏皮,刚说?他君子,掉头就耍赖。罢,五招便五招吧,叩指在剑脊弹了一声,龙吟中一剑刺出。

她手里的渊谋比流蕴厚重,剑势也刚猛,胥筠之剑轻逸,亦以小?巧剑法应对,腾挪间不自流露风吹密叶的温柔。

明媚天色花影间,两道?身影交错,自有绵绵之意。

沈睿君在外出手,信奉的是一招致敌,因为给对手留下一分余地,自己就多一分死亡的危险。像她这?样在悬崖边行走的人,没有侥幸可言,多出的一分不确定,有时就等于死亡本?身。

但试剑不是对敌,两人半个?同门,沈睿君一时竟也被他克住。被缠引得无奈,十招后女子蹙眉换了一套剑招,便在换式的瞬间,中盘现出一个?破绽。

胥筠眼?光如电,剑尖向沈睿君胸前递去,行了寸许又?退了回?来,一退之机,沈睿君斜肘飞挑,流蕴脱手掉进花丛。

沈睿君收剑,不悦地看着胥筠:“刚刚为什?么不攻?”

胥筠不作表情时,眉眼?也似带着温柔之色,他道?:“是在下不敌。”

“你明明知道?刺过来我也躲得开,为什?么不刺?”沈睿君带着不尽兴的恼意,直直盯着胥筠。

胥筠低了低头,将剑取回?,双手托还给女子,“试剑又?不是搏命,何必犯险。”

沈睿君瞥了一眼?,不接,负气?似地抿了唇,半晌自破自道?:“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人。”

这?句卸去力道?的话多少有些无奈,胥筠却不仅无奈,简直无辜:“我怎样了?”

她要试剑,他陪她试剑,怎么好像他做错了事一般?

沈睿君看看他,收剑入鞘,背身揪下一片花瓣:“你怎样?你是个?呆子,是个?傻子,胥复尘,一味高风亮节做君子,是要吃亏的。”

胥筠看向手捧之剑,“可我并未吃亏。”

沈睿君转过身,很认真地看着他:“事事替人着想,你总有一天会吃亏。”

胥筠从前见沈睿君,都是一贯淡然,第一见她孩子一样认真的神情,不知怎么就笑了:“这?话不对,圣人在位谋事,乐天知命,心?向不忍之处便是,非是刻意做什?么君子。所谓吃亏,时运而已,难道?事事争驰好胜,就不会吃亏了?”

沈睿君默了一阵,神情又?淡下来:“所以银筝不耐烦你。”

胥筠反应了一下,心?里苦笑:其实他平时也不讲大道?理的。

(五)

晚间,银筝殷勤地准备了一桌盛筵,再三?要沈睿君在府上多住几日。沈睿君近来无事,无可不可地应了。银筝满意地掉转矛头,向胥筠道?:“大哥明日休沐,今晚也别回?去了吧,当是陪我可好?”

嘴上说?得比蜜还甜,胥筠最清楚妹子打的什?么主意,不着痕迹地看了客人一眼?,应声道?:“好啊。”

果然,饭后饮了一盅茶,银筝又?找个?由头溜了。留下的两人都明知小?丫头的心?思,也都坦荡,相约去园里高台上喝酒。

酒都起出来了,门外的值守忽然送进一封无署的信,胥筠接过看时,上头只有“凤坛,速来”四字。递给沈睿君,后者扫了一眼?,神色不改道?:“是给我的。”

胥筠颠了颠酒坛,“这?酒喝不成了。”

沈睿君简短地说?:“下次。”就在话音消失的霎那,她身上多了一股寒人的气?势,一股白天比剑时不曾出现过的,杀气?。

胥筠注视她背剑的动作,心?想银筝的做法实在多余。他们两个?人,一在庙堂,一在江湖,一个?行事不偏不倚,一个?在最昏暗的角落,做着不为人知的事,手上随时准备沾染别人的血。

无论怎么看,他们都不会有更多的交集……

眼?看那道?黛蓝的身影远去,胥筠心?头突然浮起一种留念,使他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口:“流蕴……”

“留给你。银筝那儿替我说?一声。”沈睿君真的很急,步履不停。走出数步忽又?停下,背对胥筠道?:“成人之美有一个?坏处,就是成己之恶,不争不抢就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还是吃亏了。”

胥筠怔住,这?是他们白日里的话题,女子突然又?提起,不知是什?么意思。

沈睿君回?头,夜灯之下,她的眼?瞳里多了两束火光:“你的心?,现在还是满的吗?”

胥筠直望着那两道?光,猛地想到?:银筝与她无话不谈,会不会连他的事也……

胥筠忌讳交浅言深,对于这?个?模棱两可的问题,沈睿君也没指望得到?回?答。

于是一个?静立原地,一个?负剑疾走。

出了园门,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沈姑娘。”

沈睿君脚步微错。

“诸事小?心?。”

沈睿君在黑暗中笑了,到?底是这?个?人,即使关心?也说?不出甘醴之言,只是这?样浅淡的嘱咐。

想回?一句:等我回?来再与你比剑喝酒。想一想,还是算了。

人走了。胥筠抱着一坛酒,独自登上园中高阁。

春夏之交的夜晚风气?极好,去了泥封,悠长的酒气?使周遭花木都安静下来。

“便与你们共饮此杯。”胥筠笑笑,勾足轻倚菱窗,韶华无忧地望向夜空。

穹顶最亮之处,有一颗闪烁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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