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晴出宫后,我心里搁不下食盒的事,命迢儿选几个行事稳妥的人出去打探。
等了近一个时辰,却等来皇上驾临的通传。
我预料不及,仓促间迎出见礼,司徒鄞一进来便托住我的身子,“私底下就不要跪了,不是说过么。”
言语间掌心撤去,难得地规规矩矩。
白天才见过,此时又亲身过来……我摸不透他的意思,只得声色不动:“皇上此来是?”
“我此来是找迢儿。”司徒鄞拂袖倚在酸枝椅中,青丝浮墨,袂裾荡扬,一派风流蕴藉。
我心中纳罕,他似乎心情很好,含笑环视一周:“那个唧唧喳喳的小丫头不在?”
正问完这一句,迢儿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人不见声先至:“小姐,我查到了!”
戏本子上也没有这么巧的事!我当下沉眉:“冒冒失失惊扰圣驾,还不下去!”
可怜迢儿冲进来,当头望见司徒鄞神惊魂悸,又被我凶得反应不及,好不容易明白欲退,司徒鄞忽道:“回来得正好,说说,查到了什么?”
迢儿迟钝地看着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我平日也自诩不笨,偏偏在司徒鄞面前做不出巧言令色,他已接着又道:
“你家小姐对我说了,派你去查食盒调包的事情,你只管说,查得怎么样?”
我赫然瞬目,他怎么知道?
迢儿不疑有他,老老实实回禀:“回皇上,奴婢查到检查食盒之事,是由司膳房主管佘公公亲自负责的。据说今日早些时候,跟着佘公公的内监小春松,提着一个与宴上十分相近的食盒进了膳房,说是佘公公的早膳……”
迢儿平日大大咧咧,做事却不马虎,她必定查到了端倪,才敢在皇上面前把佘公公的名字揪出来,但是……
我捻着指头,膳房主管自开小灶,算不得什么十打十的证据。
果然,司徒鄞长指轻敲,“膳房主管给自己开个小灶,也不算什么奇事。”
迢儿觑着司徒鄞的脸色,小心道:“皇上说得是。只是奇就奇在小春松的妹妹秋桃,今日晌午鬼鬼祟祟地将一个锦袋藏在衣箧中。据她同屋人说,那沉甸甸的一袋子若是银子,足有几百两之多!”
“‘若是’银子?”司徒鄞惯会挑字眼儿。
“是……”迢儿嗫嚅一番:“小嫣说她无意看见袋中金灿灿的……”
司徒鄞手指一顿,“你说的秋桃是哪个宫里的?”
“回皇上,不是哪位娘娘宫里,是浣衣局的女工。”
“嗯,还有别的吗”
迢儿看我一眼,小脸绷得紧紧的,“回皇上,没了。”
“粗使婢女,百两黄金。”司徒鄞打发了迢儿,揩着唇角若有所思。
转头,好像才发觉我杵在旁边,顺手伸来,“怎么站着,坐啊。”
我慌忙一退,想回“臣妾不敢”,舌齿一绊,脱口道:“臣妾不干!”
偏偏司徒鄞耳朵贼,忍笑偏头,声音低得往骨头缝里钻:“不干,就不干吧。”
羞惭近死……印象中的司徒鄞喜怒无常,何时是这么一副浪子调笑模样?即使闺房不驯一些,对象也不会是我。
难道真如试晴所言——
不、不能自欺欺人。
我定住神,把头埋得极低:“天色不早了,皇上明日还要早朝,请早些回宫歇息。”
“正事未完便赶我走?”司徒鄞也正色,眼中的笑意却迟迟未散,“你说说,此事你想怎么处置?”
“这不是臣妾份内事,臣妾不敢逾矩。”
我接得太快,他反倒愣了一息,转了转眼珠,狐狸一样点头:“你的确不方便出面,这样好不好,我帮你揪出背后指使之人,替你朋友出口恶气?”
从前对我诸般可恶时,怎么没见你有商有量?
我暗自叹气,他知道食盒被调包,更知道张试晴和我的关系。深沉如许,我于他之不解,实比想象中更多。
再做推诿也无意思,我只得点头:“多谢皇上。”
司徒鄞十分满意,“我既帮了你,你拿什么谢我?”
这又是什么意思?我僵僵不语,司徒鄞也不语,目光清晰如印,竟似等着……跟我讨赏?
我头皮一阵发麻,低咳道:“事关宫中清静太平,并非钟了一人之事,皇上也并非是帮了我。”
“不错、不错。”司徒鄞居然爽快承认,话锋一转:“那么糯米团子的事儿怎么算?你不知道那东西多难吃,我到现在还犯着恶心,你岂能不给我个交代?”
语调中甚至有一丝丝的……委屈。
他今晚到底做什么来的?我愈发疑乱,拼着一丝冷静问:“皇上想要什么谢礼?”
“简单得很。”司徒鄞就等这一句,打了折扇,摇曳生风,“朕登基两年,顾着厘清前朝遗事,如今方腾出手,准备肃一肃内宫的清静了。”
他的眼里突然生出凌人气势,“今日之事无独有偶,我要你替我查一查后宫之内的宫娥内监,各宫勾连的、与外媾通的、银利往来的通通要查,小事可疏,大事勿漏,一一清肃。”
本以为他要说些乱七八糟的事,不料是如此一本正经,正经到我几乎接不住。
“此等大事,臣妾恐怕……”
“正因重大,才交予你。”
看着他筹谋深重的神情,我心念一闪,陡然明白了此举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