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对他王珪的侮辱!
王珪当时听张璪在他面前神采飞扬兴奋无比的叙述此事内心好似晴天霹雳般却根本不敢表现出来。
生怕张璪知道他这个左相从头到尾都未受天子之命以三尺之孤托付。
只能是微笑着忍着内心的屈辱和愤恨点头。
这就是王珪的动机也是他如今更加惶恐的由来。
右相蔡确既受命托孤也就意味着一旦新君即位他这个左相就得收拾包袱滚蛋了——虽然制度上一直确实如此:凡天子驾崩首相必为山陵使山陵使回朝必须请郡!
这是为了防止权臣架空天子以免再出现北周杨坚故事。
是故治平宰相韩琦在英庙驾崩后为山陵使然后自请出外。
可是一个有托孤顾命的宰相和没有托孤顾命的宰相在史书上和现实的地位是两回事。
而且一旦被人知道了外人就会问:王玉禹何以未得先帝托孤顾命?
只要别人一思考那么王珪知道自己就要迎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曾经的一切都会被人翻出来放到阳光下仔细审查一点一滴的甄别。
哪怕是一点错事都会被揪出来批斗!
王珪内心翻滚着这些事情强装若无其事走到令厅上首的左侧然后坐下来对蔡确道:“右辅倒是来的早!”
蔡确笑了笑没有说话。
同知枢密院安焘见到两位宰相似乎在暗中交锋心中笑了一声便出来缓和气氛道:“两位相公可听说了御史台在弹劾内臣李宪的事情?”
顿时整个都堂中都出现了笑容。
虽然李宪是熙宁、元丰拓边有功的帅臣。
但他是内臣啊阉寺之人!
每一个文官士大夫都天然欢迎并愿意看到一个内臣倒霉吃瘪。
这一点不分是新党还是旧党。
何况李宪占着熙宁那个萝卜坑多少年了?
从王韶开边算起来起码有十来年。
以一内臣而为一路帅司兼掌几近十万大军而且是骁勇善战的大军。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还是这些大军里番军、番将不在少数!
内臣、番将、番兵、骁勇善战……
任何读过史书的人都会立刻下意识联想到唐代的北衙之兵!
那些神策军指挥使那些在甘露寺之变杀文臣士大夫如杀鸡一样的宦官大将那些废立天子无视国家法度的狂悖之臣!
所以哪怕李宪远在熙河这朝堂上也容不得他!
从前李宪有官家袒护群臣奈何不得。
如今得了机会还不是手拿把擦?
王珪看到这都堂令厅上的宰执都在为了李宪被弹劾而欣喜不已。
他也放下了心中大石!
“果然还是内臣最好对付!”王珪在心中说。
那李宪在王珪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
宰臣容不得他!
皇太后恐怕也容不得他!
天下士大夫更容不得他!
去掉一个李宪熙河路就完全可以放一个文臣高官去坐镇。
王珪审视着在场的宰执。
他在心里盘算起来他知道的在场之人肯定有人动心想去熙河路摘桃子。
一颗被李宪栽培了十余年已经熟透了流满了汁液和蜜糖的桃子!
想当年韩绛韩子华可是为了边功用宰相之尊亲临沿边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兼任陕西经略安抚招讨使欲求夺取横山然后携滔天之功回朝就任首相!
奈何庆州兵变加上武臣跋扈不听节制才功亏一篑。
可是出将入相始终是士大夫的最高追求!
王珪相信在坐的诸位宰执肯定有人心动也肯定有人在谋划着那熙河兰会路的位置。
而这就是他王珪可以交易的机会了。
于是王珪好整以暇的安坐着听着在场的同僚们对李宪之事的种种议论与口诛笔伐嘴角不时的露出些笑容。
朝臣们攻仵李宪越激烈他王珪自然就会越安全。
王珪正得意着突兀间一个清冷的声音打破了他内心的平静让他陷入恐慌之中。
“诸公如今天子疾重眼看着一日不如一日……吾等是不是应该做一些准备了?”
王珪错愕的看向那个说话的人。
尚书右丞、中书侍郎李清臣李邦直!
李清臣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王珪的眼神他起身对着众人拱手而拜:“譬如说依治平故事?”
治平故事就是韩琦文彦博做的事情了。
宰臣入宿大内值守天子。
然后奏请立储宣召翰林学士到御前草制立储制词。
然后三省两府的宰臣依次签字画押上呈御前奏天子首肯、请太后、皇后出来见证最后群臣再去请延安郡王御前接受群臣礼拜和道贺。
这……这怎么可以?
王珪一时慌张手中拿着的茶盏不小心掉在地上。
啪!
清脆的响声在令厅中传开。
所有人都看向王珪。
王珪只好假笑着掩饰道:“吾老矣……吾老矣!”
李清臣却是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一样看向王珪拱手而拜问道:“左揆以为下官所言如何?”
对李清臣来说他既然都说出了那个话。
自然就不会改口而且他将誓死捍卫自己是‘首倡立储’之人的身份。
王珪也是有些慌张虽然掩饰的好但面对李清臣的逼问脑子却没有在第一时间转过来在恐慌中他慌不择路脱口而出:“此乃天家之事也外廷何必干预?”
顿时一双双眼睛如狼似虎的看向王珪好似要将王珪生吞活剥!
尤其是蔡确啪的一下就站起来了。
然后是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朝堂宰臣们在平素或许政见不同或许立场不同。
但此刻每个人都知道在这个事情上由不得半点瑕疵。
令厅后面可坐着起居郎、中书舍人蔡卞呢!
人家在一字一字的记录着在这里的每个人说过的每一个字然后送去国史馆归档。
王珪见着也被吓到了连忙起身对众人道:“诸公误解老夫了!”
“老夫的意思是:官家自有儿子!”
令厅中诸臣这才半信半疑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不过他们看王珪的神色已经和过去截然不同。
特别是蔡确、章惇、李清臣、安焘这些当今天子亲自拔擢的大臣眼神之中尤其带着审视和怀疑。
你王珪要做什么?
哪怕是知枢密院事韩缜也在狐疑着看向王珪。
你王玉禹要是作死别连累我死远一点啊!
……
注:井子上栏杆古代的水井旁边会用一种方形的结构来防止人跌入其中而恰好当时的有一种床也是类似结构而在北宋这种结构的床大行其道在瓦子里说书人讲书的地方也是类似结构四面方方中间是场地。
注2:史载元丰新制三省官署外壁照皆‘郭熙画树石’郭熙北宋国手现在每一副郭熙传世画作都是天价!
注3:蔡确神宗托孤见《续资治通鉴长篇》所录被南宋删掉的蔡确传内容:元丰六年秋确与璪见上崇政殿奏事上悲不自胜:天下事止此矣!确骇曰:敢问所因?上曰:子幼奈何?确曰:陛下春秋鼎盛忽有不祥之语不审所谓?上曰:天下事当得长君维持否?确奏曰:延安郡王陛下长子臣不知其他臣有死而已不敢奉诏!上曰:卿果能为社稷计宜早定!确与璪进曰:臣以死为陛下守之。
绍圣时蔡懋也回忆了其父蔡确和他说过类似的版本只是对话不同但托孤顾命应该是肯定的。
注4:王珪多次和人说过:立嗣他家家事吾曹不要管他时任御史中丞黄履就曾在元丰八年二月末上书弹劾王珪讲王珪和李清臣私底下说:自他家事外廷不要管它!只能化用到都堂上。
注5:此时三省两府学士院长官名单如下:尚书左仆射、门下侍郎、郇国公王珪、尚书右仆射、中书侍郎、清源郡开国公蔡确。尚书左丞、门下侍郎章惇尚书右丞、中书侍郎李清臣、中书侍郎张璪、知枢密院事韩缜、同知枢密院事安焘翰林学士承旨邓润甫、翰林学士曾布三衙殿帅则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燕达侍卫亲军步军副都指挥使苗授此时在泾原路戍边三衙管军的龙卫神卫四厢指挥使则阙官(上一个担任此职的是种鄂。且此官素来作为荣誉头衔从不授在京武臣)所以燕达是实际上的殿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