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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福兮祸兮(2 / 2)


柳氏多半是静的若不仔细注意她极容易被忽略即使她有着姣好的容貌。二娘未必有柳氏美丽但她有的是个性张扬张弛有度拿捏人心;柳氏空有美貌性子却静得可怕不抱怨、不欢喜永远一个心态淡然不惊。白芷做了柳氏这么多年的女儿这却是她们第一次面对面交流。

“芷儿不喜欢世子喜欢裴九对吗?”

“是。”

“但我看得出世子喜欢芷儿。”

白芷一怔。

“感情不能勉强但勉强勉强也就能将就了。”

白芷道:“娘你不懂。”爱慕屠苏她做不到了。即便是勉强她也勉强不得心如死灰复燃不起。

柳氏叹息:“芷儿娘未曾勉强你什么只是木已成舟凡事看开些便好。”

“像娘一样看得开吗?”白芷无心说了这句话说完便后悔了只见柳氏眸光一暗脸色泛白这话戳中了她的旧伤疤。虽说柳氏愚爱白渊性子静得可怕但到底是有血有肉之人心中难免有“伤痕”。

白芷道歉:“娘对不起。”

“芷儿待你与世子成婚之后自会明白。你和世子是同一类人。”

“芷儿不愿意嫁。”

“这事与你爹反抗无果还得世子说了算。你与世子这次的婚事并不像上次只是口头上说说。不过此事以后再议你要想清楚。再者你父亲升为京官不久你别在这节骨眼逆着你父亲得不偿失。”

白芷觉得柳氏实则不是盲目只是过于不上心上心起来思维实则清晰套路则明确。

这事确实得搁置在一旁一切等他们上京之后再说。

如此白芷心中的石头稍稍放下来了些虽然尚有沉甸甸的感觉。

白渊上京走得匆忙职务交接第二日便带着二娘兴奋地离开。白芷站在大门口看着二娘坐在马车上挽着白渊与之谈笑风生。柳氏则站在那儿微笑地看着他们。

白芷想柳氏心里实则在滴血吧看着自己的相公与别人恩爱有加。

马车渐行渐远柳氏目送马车离去直至消失。

站在白芷旁边的白术扯扯白芷的衣角:“大姐我肚子饿了。”

对于白渊与二娘的离开白术似乎并不难过甚至可说毫无影响仿佛离开的是陌生人。白芷讶于白术的态度怔了怔还是柳氏走来抚摸白术的头微笑道:“这样啊那娘带你吃东西?白斩鸡?酥脆鸭黄饼?”

“嗯嗯。”白术微笑点头脸上洋溢着迫不及待的兴奋。

白芷恍惚地看着柳氏牵着白术回府在她眼里柳氏与白术似乎并不介意被留于苏城。也许是她自个儿太在乎这件事?其实白渊先带谁上京无须如此计较。

白渊与二娘离开后白芷的日子过得十分舒坦无须考虑白渊的心情亦不用看二娘的脸色她睡至自然醒品茗绣花赏鱼看书悠闲自得。

清荷也准备离开白府了白芷心里其实舍不得但这是性命攸关之事舍不得也得舍得。她给了清荷许多盘缠还生怕不够。

清荷怕引人注意选择晚上自后门离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三更更声响白芷在后门与清荷告别。

“打算投靠孩子的父亲吗?”白芷问。

清荷摇头。

“孩子的父亲是……表哥吗?”这个问题白芷一直想问但碍于此前事情太多便搁置下来了。

清荷一怔低着头不说话。

沉默便是默认了。白芷虽觉这件事定有乾坤但也不想多问毕竟是别人的私事。她只是拍了拍清荷的肩沉吟了一会儿:“孩子不能没爹得按照我的成功守则走坚持不要脸。”

清荷怔了怔。

“要么去找孩子亲生父亲要么去找个男人嫁了。”

清荷红了脸怯怯地道:“这不是让冤大头帮我养孩子吗?”

“是矣这才叫坚持不要脸啊!大不了以后帮那冤大头多生几个作为补偿。”

清荷见白芷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又觉这话说得搞笑分离伤感之情一下子淡了许多她扑哧笑了两下:“小姐。”

“嗯?”

“你中意裴公子却与世子纠缠若是脱不开不如对裴公子霸王硬上弓既解决了自己又逃脱了世子。”显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清荷显然已经黑了。

白芷亦笑了起来推推她的脑袋:“你这丫头有我的风范啊。”

清荷呵呵笑了两声忽然神伤起来抱住白芷声音哽咽起来:“小姐清荷舍不得你不过清荷答应你一定会过得好一定努力让自己过得好。”

“清荷我还是想问你后悔吗?也许你的一生因此而毁。”

清荷含泪而笑果断地摇头:“清荷从未后悔。那一晚是清荷最开心的时候。”

“你如此便满足了?”

“不满足不过我当初迈了这一步就不会后悔。”清荷深吸一口气“小姐我走了。”

白芷看着清荷坚定的模样她已不再有当初誓死保住孩子的那份飞蛾扑火的劲儿虽然此时她的眼神也是那般坚定。

原来清荷与她不同。她从未满足只想要得更多。而清荷懂得适可而止。

是她太贪心以致发生悲剧的吗?

清荷走了白芷也回屋解衣上床睡了。日子还要过她相信女人的悲剧皆因男人而起只要以后她心无杂念不爱任何人她便能幸福地过一生。

清荷失踪白芷的借口是她与人私奔了找不回来了。柳氏便也应承了下来不再追究。不过是个丫鬟丢了便丢了。只是白芷身边没个丫鬟不行过后第二日柳氏买了个丫鬟回来十三岁名二妞。白芷当即给她改了名唤她红翘。

谁承想不过两个月的工夫苏城闹瘟疫了。

亦如梦里不多不少正是当初那个年月日。她以为一切都能改变如今自知错了自然的力量是无法改变的唯会以一种“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的姿态发起挑战。

瘟疫蔓延白芷最怕的当然是瘟疫找上柳氏。

偏生柳氏因瘟疫越发虔诚地礼佛三天两头地要去上香拜佛。白芷十分怕柳氏出门又不能忤逆柳氏只好寸步不离连出恭亦不放过。

柳氏开始尚且觉得无所谓眼看白芷愈发黏人她便觉得古怪一次出恭后终于忍不住问道:“芷儿你这是怎么了?”

白芷摇头:“无事。”

“你定有事瞒着我说吧。”

白芷抿了抿嘴冥思了片刻。她忘不了梦里那场瘟疫。

所谓人走茶凉梦里白渊带着二娘、小弟离开当初说好待一切安顿好便接她们进京。谁承想不过一个月白渊竟把生活开支之用的钱给断了她们几次捎信上京皆无果俨然成了弃妻弃女。过后一个月一场瘟疫毫不留情地夺走了她的母亲苏城百姓以为她也被传染了抓她去隔离让她与那些将死病患在一起。幸而她跑得快成功逃离苏城带着为数不多的盘缠去投靠白渊。

白芷梦醒后白渊此次并未断了他们的开支虽费用骤减但至少够他们温饱。只要让柳氏躲过这一劫她便能安心了。

白芷对柳氏道:“娘此次瘟疫来势汹汹我们不能小觑。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待这次瘟疫过后再出来拜佛可好?”

柳氏沉吟了片刻:“佛祖保佑那等污秽之物怎能进这白马寺?”

“娘这事……”

她还未说完一小和尚大喊起来:“师兄你怎么了?”

她们一起朝声源看去白马寺的一和尚倒下了他脸色发白唇更是惨白额角冒汗浑身发抖与如今的瘟疫极为相似。白芷大惊。

白马寺的方丈赶来命和尚与香客退后勿靠近。

不过几刻钟的光景倒地抽搐的和尚已然断气。不一会儿工夫官衙来人了。

新官上任便遇见这等大事加上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上任的知州雷厉风行地命令封锁整个白马寺香客与寺里的和尚皆不能离开。

白芷心一惊!这知州又想搞什么名堂?

新任知州名郑字子成曾在边疆重县做县官如今被调到苏城当代理知州若任期表现良好有可能扶正那便是官升二级。

边疆官员不比京城官员变动极小。一如白渊任职苏城知州已有十年有六若不是白芍举荐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白芷极为担忧这郑子成指不定要拿白马寺的和尚开刀香客也顺带被牵连进去。

他们这群香客与和尚被关进大庙里香客女子居多年纪尚轻的姑娘们个个持帕拭泪与柳氏一般年纪的妇女则惶恐地念着佛经以告佛祖请求保佑。

相对于他们白芷反而有些出奇的淡定坐在位子上把玩燃灯的灯油显得无聊。柳氏嗔怪:“芷儿莫动手动脚。”

白芷怏怏收手:“娘他们真想关了我们不成?”

“不知。”柳氏心有颤抖地道。

很快大庙之门打开了郑子成环顾四周目光投向柳氏这边怔了怔。柳氏似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竟低垂了眉眼不敢再与他对视。

白芷吃了一惊。母亲有这等反应还是头一遭。

郑子成带来大夫要一一检查在场所有人员。白芷心头一叹这新上任的知州算明理。若这事发生在她爹身上他指不定要做出“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的事。

白芷自然安全通过检查轮到柳氏的时候大夫给出的结论竟是:“脉搏混乱面红潮热青筋略突眼眸出血似瘟疫之症。”

柳氏连忙辩解:“我只是稍感风寒而已。”

大夫点头:“也不排出只是风寒。你需再观察几天。”

白芷还未来得及让他们莫要把柳氏与那些确认为瘟疫患者的人关在一起站在一旁的郑子成说道:“住在白马寺东厢房那儿观察几日那边我已命人大清洗了一遍。”

柳氏略显不自在地道:“多谢大人。”

郑子成点头可看向柳氏时目光灼灼。

白芷心头大骇也不知自己是否太敏感了她总觉得娘与郑子成认识且……甚熟。

因柳氏疑似患瘟疫白芷这正常人不得与柳氏同住只得回白府。果不其然她回到白府府上家丁、丫鬟不见柳氏心生惶恐一个下午的工夫竟相继辞职留下的只有一些卖身了的小丫鬟。

白渊当初遣散的家丁几乎都是老一辈的留下的都正年轻且工钱被克扣了与外头的散工工钱相当。众人本心生不满加上柳氏这事更是火上浇油她们果断离去。

白术虽为小孩子心智却已然成熟不哭不闹只是偶尔问白芷:“姐娘何时回来?”

白芷总答:“快了。”其实她自个儿心里也没有底尤其梦里的柳氏因瘟疫而死她更是惴惴不安。白芷每日都会去一趟白马寺询问情况用钱疏通才知柳氏一些信息。

可那都是些鸡毛蒜皮之事她可谓是无功而返了。

这新上任的郑子成可真是把消息封锁得紧她也不知白马寺里到底是什么状况。

她这样惴惴不安的心情持续了半个月。一日早晨红翘端着铜盆进来白芷正躺在床上睡觉。红翘轻手轻脚地把铜盆放在支架上摆好面巾关门退下。

白芷近来睡得浅被关门声吵醒了。她抬着头天色已亮。她穿好衣裳自个儿洗了脸随便绾了个发髻便出门去白马寺。

这已然成了她每日必行之事了。

她准备给侍卫塞银子问情况这一幕却被突然到访的郑子成瞧见了他不厉声责骂侍卫也未拿眼色瞧白芷反而微笑着道:“白小姐来瞧你母亲?”

“瞧不着只能打探一下了。”

“你可以进去了。”郑子成淡定地说道。

白芷一愣一时未反应过来。郑子成道:“方才大夫已为你娘把脉你娘痊愈了之前该是普通风寒。”

白芷大喜忙不迭提着裙摆飞快朝东厢房走去。她打开门屋内涌出一股寺庙里常有的檀香味屋内光线不甚明亮隐约可见柳氏正坐在茶几旁穿针走线似在赶制衣裳。

柳氏察觉有人抬眼看去见是白芷也不意外微笑道:“芷儿过来。”

白芷走近一看见柳氏手里拿着大红嫁衣此时她正绣着鸳鸯戏水。白芷愣了愣听柳氏淡淡说道:“当初进来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娘这一辈子不能为芷儿做什么想来想去只能为你做一件嫁衣了。”

白芷闷着不说话心口却似被划了一刀难受不已。

柳氏见白芷坐在那儿不说话以手心抚白芷的手背拍了拍:“府上还好吗?”

“不好。”白芷顿了顿“家丁听说娘被扣押全作鸟兽散了府上只留下几个卖身的丫鬟。”

柳氏缄默。

白芷继续说道:“爹……这个月未捎银子过来。我送出了几次书信皆杳无音讯恐怕爹不要我们母女和术儿了。”结果又和梦里一样她们被白渊摒弃了。她以为留下白家的独苗子便可高枕无忧未曾料到白渊竟想做出“恩断义绝”的戏码来。

柳氏的眼帘垂了垂。

“娘你当真还要这样的相公吗?”白芷实在忍不住。

柳氏十分痛苦地转头不去看白芷:“兴许你爹有不得已的苦衷。”白芷气愤又无奈。她实在想不明白即使再爱一个人也应当适可而止怎会如此迂腐顽固执迷不悟?

白芷压住心头的火苗免它兴旺。她深吸一口气道:“娘我们回去吧。”

“好。”

白芷扶着柳氏打道回府。她们出白马寺大门之时郑子成正在慰问同被确认未传染瘟疫之人他平易近人笑容谦和看起来是个极好说话之人。

他见白芷与柳氏出来朝她们微微一笑。白芷回了个笑回身看柳氏竟发现柳氏正慌乱地以手拨鬓角的碎发显得局促。白芷愣了愣总觉得娘看郑子成时颇为尴尬郑子成看起来却十分随意。

到底是柳氏认识郑子成还是郑子成假装不认识柳氏?抑或是她自己想多了?白芷心存疑惑却只能将其埋进心里。长辈之事她不宜过问。

苏城瘟疫极为严重此后不足一个月蔓延至半个城了。白芷最为担心的是柳氏竟不顾柳氏的反对抗议执意做出过激的行为把柳氏关在房里此后柳氏大门不迈二门不出便是吃饭亦要她亲自送去。先前柳氏以绝食反抗忤逆的白芷后来白芷号啕大哭说一些感人肺腑的孝字为先的缘由柳氏便也平复了心中的不快。

白芷也吃准了柳氏。

她心太心软了。

柳氏待在屋里白术便由白芷照顾。其实白芷也未照顾他什么只是她去哪里便让他跟着。因瘟疫大面积扩散医者紧张秋蝉的药农相公也跟着上场了。

秋蝉不忍丈夫一人下山便也跟着下山暂居白府。

秋蝉早出晚归每天睡眠不过两个时辰。她一帮手尚且如此更别说她丈夫忙成什么样子了。白芷心疼秋蝉这么折腾自个儿又力不从心只能为她煮点补品。

她端了一碗血燕到秋蝉房间竟见秋蝉趴在桌上睡着了。白芷推推秋蝉两下秋蝉才缓缓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她。白芷把血燕给她:“喝吧。”

秋蝉一见是血燕立即瞪大眼睛:“你疯了?!你爹一个月没给你们生计的费用了你还给我吃血燕?”

“这些都是二娘留下来的你也知我和娘都不吃这些放在那儿也是浪费你无须多嚼舌头了赶紧吃吧。”

秋蝉顿了顿勉为其难地吃了几口。白芷看秋蝉有心事的模样问道:“你怎么了?”

“今儿又检查出八个病患虽不是鸡瘟就是鼠疫。但……今儿王大夫也染上瘟疫了我怕……”她担忧的自然是同在一线的丈夫。秋蝉一向坚强此时竟哭了出来:“他要是有什么不测我也不活了。”这般矫情的话断不会出自秋蝉之口除非是关于她丈夫宋柯。

白芷也沉下了心跟着担忧起来。她怜悯之心不多对于王大夫的不幸她只能说得上稍稍惋惜可对象换成她好友的丈夫则另当别论。秋蝉与她丈夫宋柯可谓是白芷间接搭线成就天赐良缘。当年身为白芷武师的秋蝉心疼白芷浑身是伤整日金创药不离身。她挣的那点“教学费”都花在金创药上了。白芷不忍想劝说秋蝉但秋蝉一根筋听不进去。白芷只好找药农买药材降低秋蝉的成本便找到了秋蝉如今的丈夫。秋蝉跋山涉水地每天去买药材一直居住深山的药农未见过女子而后他们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秋蝉当年晚冬便嫁作他人妇。外头人皆道秋蝉讨了个便宜像秋蝉这等山村野女、其貌不扬之人居然找到一俊美乖巧的药农不是讨到便宜是什么?

秋蝉也大方承认自己确实占了便宜。宋柯从小与父亲住在山上从未下过山卖药都是父亲下山。他父亲刚去世他自己做的第一笔生意便是白芷的金创药见着的第一个女子也是秋蝉。即使日后宋柯见着白芷这等倾国倾城之色他还是一口咬定最美的莫过于自家娘子秋蝉。

这也是秋蝉死心塌地跟着宋柯的原因即宋柯死心塌地地爱着秋蝉。用清荷曾打趣的话说就是宋柯眼里只有一位女子那便是他娘子其余全是男人。

如今出了这等事秋蝉紧张惶恐是应当的。

白芷道:“要不你劝一下宋柯?”

“他最近一直在研究这种瘟疫前些日子稍有眉目了。不过最近瘟疫范围扩大他全部精力都放在病患身上了。”

“唉。”白芷深知秋蝉此刻的心境一如她前些日子害怕母亲得瘟疫一样。面对死亡她们不是恐惧而是害怕失去失去至亲至爱乃人世间最让人痛不欲生的事情了。

白芷努力去保护柳氏她强势、霸道甚至无理。

一根筋的秋蝉还会逊色吗?

不过几日宋柯感染瘟疫了……

本来宋柯要被送往受感染患者的集中营里却被秋蝉死活拦住了。带着瘟疫的病人谁敢接手?白芷咬咬牙她接了。白府大她把宋柯安置在北院除了秋蝉其余人等皆不可接近。

自然白芷亦不能接近。其实秋蝉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要死一起死。

这便是生死相随。深刻的爱情不过如此。

白芷几番想去北院看看秋蝉皆被红翘极力阻拦。白芷道?:“我只远远地看看。”她实在心忧不已即使她早已明白秋蝉与宋柯已站在鬼门关徘徊但秋蝉是她唯一的好友她做不到无视。

红翘抓着她的衣襟固执地摇头:“夫人交代过不允许小姐去北院。”

白芷怔了怔柳氏从不插足她的事一直是漠不关心的未料这时却横亘在她面前了。白芷抿了抿唇:“至少让我及时去收尸啊。”言罢泪水模糊了眼。她从未如此难过即使白渊抛弃她们母女俩她也未曾有这么难过。

红翘见白芷哭得似泪人心生恻隐:“要不小姐只在北院门口看看?”

“嗯。”白芷点头如捣蒜。此时她哪有一点小姐的架子?

她急切地来到北院门口。红翘聪慧朝里面大喊了两声:“秋蝉小姐秋蝉小姐在吗?”

里面却一片死寂。

白芷心口一紧自个儿也提了嗓子高喊:“秋蝉是我听见应一声。”

门口的侍卫好心劝阻白芷:“白小姐你别喊了里面的那两人指定死了。”他们眼里透着冷漠白芷不禁抖了抖心也跟着寒了起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可真是薄如纸。她不也一样吗?若秋蝉不是好友她哪里会管秋蝉的死活?

门缓缓开了一点门缝里透着一个单薄的身影着灰色长袍长发随便在脑海松松垮垮地扎着额前几缕发遮住了眉眼唯有那双亮而无邪的眸子白芷还认得。

宋柯!瘦骨嶙峋的宋柯!不过一个月未见他竟瘦得如此之多。

宋柯道:“白姑娘。”他急切地想开门出来可门只能开一掌宽的缝因外头被铁索拴住了。白芷怔了怔宋柯一向淡淡的与秋蝉风风火火的性格可谓是水与火偏偏两人相处得极好。

看门的侍卫见势手中长棍朝门缝里的宋柯一顶弱不禁风的宋柯顿时倒在了地上可他的手还朝白芷伸着手里拿着一块白色丝巾。

红翘朝侍卫大哥喊了一句:“侍卫大哥他只是想给我家小姐东西。你帮忙递过来。”

“患瘟疫之人的东西谁敢拿?要是得了瘟疫怎么办?”侍卫显得极为冷漠拒绝了红翘的请求。白芷有些生气觉得侍卫太贪生怕死了二话不说直上前自个儿去取。

红翘欲拦却未能拦住想跟着又有所顾忌站在原地直跺脚。

白芷都自个儿来取了侍卫还不放行:“白小姐莫要难为小的郑大人交代了闲杂人等不准靠近。”

“我只是在门外拿个东西你们不敢我自个儿拿都不行吗?”白芷冷眼看俩侍卫两眼惊得看门的他们半句话都不敢回。

白芷再欲上前两位侍卫以身挡着。

白芷深吸一口气深知他们两人不会让步她再怎么“泼辣”也是枉然。她只好一把夺过一旁侍卫的长棍惊得两名侍卫以为她要动粗连忙做出防御状。

白芷却把长棍伸进门缝里对宋柯道:“把帕子放在棍子上。”

宋柯点头照做。白芷拿到帕子看着宋柯了然这帕子定当要在无人之时观看便直接收好帕子对宋柯道:“你好生歇息代我像秋蝉问好。多谢你冒死还我手帕。”

宋柯依旧目光灼灼地凝望着白芷好似白芷便是他生的希望。

白芷回到自个儿房间遣红翘去烧水泡茶。待红翘离开白芷便迫不及待地从袖口里拿出手帕上面是宋柯的字寥寥几笔只有五个字却让白芷心惊肉跳。

——救蝉清风崖。

秋蝉潜逃出去去清风崖了?清风崖是宋柯与秋蝉居住的山里顶峰稀有药材的聚集地。但宋柯和秋蝉几乎不去清风崖除非一群药农结伴上去。因为上面没山路极容易迷路山中相传有猛兽单独行动多半凶多吉少。

秋蝉独自去清风崖无疑是想要稀有药材莫不是为了帮宋柯治病之用?难道瘟疫已有良方可治愈?白芷此刻脑中各种可能在盘旋担忧也愈加重了些。

宋柯不用口述而是用笔墨告之显然是不想告诉别人可告诉她又有何用?她的体力还不及秋蝉功夫更是不及她又能做些什么?

细细一想白芷才幡然领悟。宋柯只是想通过她告诉郑大人!那些看守的侍卫显然不会帮忙巴不得他们早死。她不同她是前知州之女比普通百姓更容易接近郑子成。宋柯深知她没有能力单独去救秋蝉可郑子成有且可以不动声色。

只是宋柯未免太瞧得起她白芷了她何德何能能让郑子成不动声色地派人上山寻人?她不过是前知州之女而已……脑海中忽然呈现出慕屠苏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从火架上救下的情景。

他说过她是他的女人……

她是世子的女人……

这……也许可以。

她去求见郑子成郑大人。如她所愿她并未吃闭门羹还受到了款待。郑子成的府衙比她爹白渊的府衙简略许多看来为官比她爹清廉。

见到郑子成她也不绕弯子直入主题:“求郑大人救救秋蝉。”

“秋蝉?那位得瘟疫的药农之妻?当初可是她自愿要与她丈夫同生同死。”郑子成不以为然。

白芷抿嘴缓了口气道:“药农宋柯似研发出治愈瘟疫的良方只是还未确定。此良方缺一味药材需上清风崖采摘秋蝉为试一试只身前去如今生死未卜还求郑大人相救。”白芷跪下来一脸诚恳。

郑子成忙不迭扶起她:“白小姐请起。本官只是不明白为何此事宋柯当时不与我说而是等事发才说?”

“郑大人有所不知宋柯的父亲原是一位医术高强的大夫因太过自信误诊一位病人致死心有愧疚从此归于林间做了药农。在父亲的熏陶下宋柯养成了极为谨慎的性子不是万分确定定不尝试。”

郑子成了悟地点头:“那白小姐想要本官作甚?”

“似有良方治愈瘟疫这事不要张扬出去。当然最重要的是请郑大人派人上山救人。”

“就照白小姐的意思做。”

白芷微笑算是答谢了。

郑子成这么爽快该是慕屠苏的面子大吧?

白芷心忧秋蝉便也跟着去了。对于清风崖白芷还是算为熟悉的她一马当先走在搜索捕快的前头嘴里一直喊着秋蝉的名字。

好些日子未活动筋骨了白芷在山上打转了两个时辰已稍感疲惫。她停下脚步以手扶住树气喘吁吁休息片刻。待恢复过来她咬咬牙又继续往上爬。

“白小姐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一捕快走到她跟前问她。

白芷摆手眼看几个捕快已超过她了。白芷想她兴许老了体力跟不上这些年轻人了!再一想她这老姑娘再不嫁可真是要再跳一次湖了。

当白芷抬眼能望到万里无云的蓝天白芷的担忧便更深了些。若到了山崖口还未见到秋蝉她只能跳下山崖去阴曹地府找了。

白芷才走了几步竟听到狼叫。白芷浑身一凛像是鬼神附体鬼使神差地循着狼叫声走去。当她来到一块有树环绕的空旷地旁有三四头狼围着一棵树嘶声叫着。白芷把视线往上移动竟发现秋蝉遍体鳞伤地抱着树干满脸惊慌地看着下面等待她支撑不住的饿狼。

白芷浑身僵硬不怕是假的她虽习过武可惜从未有实战经历。加上她师父秋蝉都被逼上树躲避她更无胜算。思来想去白芷只好退避几步找救兵援助。她没本事还是做英勇男人背后的小女人吧。

未料她脚踩树枝树枝断裂的清脆声引起了饿狼的注意它们睁着发绿的眼眸朝她恶狠狠地扑来。白芷顿了顿拔腿便跑。饿狼转移目标集体朝白芷奔去。

秋蝉见白芷引开饿狼感动得热泪盈眶觉得白芷实在太英勇了以身诱狼。秋蝉嘴里呢喃一句:“芷儿你真是我的好姐妹。”言罢浑身一抖……

白芷还怀了慕屠苏的孩子呢这带球跑恐怕……

秋蝉歇斯底里地喊:“救命啊!”

白芷慌得乱了阵脚来回乱跑待自己喘口气之时惊愕地发现已不知身在何处了。身后饿狼紧追不舍白芷朝天哀号一下继续奔跑逃生。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她就不该来。

白芷不停地奔跑她的长裙被路边的断枝钩住她直接摔倒身后饿狼猛地扑了过来。白芷大惊惊愕地回头见饿狼流着口水的舌头在她眼前晃啊晃一股绝望油然而生。

现实中的她不是跳楼而死而是当了饿狼的点心?

呜呼哀哉命运如此多舛!

忽然“嗖”的几声弓箭直飞向饿狼连射死几只饿狼。方才白芷的危机几乎在一瞬间被解除了紧接着响起一阵欢呼声那边有人喊:“郑大人好箭法。”

“郑大人深藏不露啊!”

白芷抬头往那边望去只见郑子成朝她走来把手中的弓箭交给就近的一位小捕快对她道:“白小姐没事吧?”

白芷伸出手她的手掌被磨出了血珠看起来极为狰狞。郑子成蹙了蹙眉看了看一旁的捕快:“我不是命令你们务必保护好白小姐的吗?”

旁边的小捕快皆低下头。白芷解围道:“不关他们的事是我找人心切。对了秋蝉救下来了吗?”

“还未找到秋蝉姑娘。”几个捕快接了白芷的话。

白芷笑道:“无事我已找到我带你们去。”

捕快一脸惊喜以为此事可以告一段落。待白芷用手帕包住自个儿受伤的手她环视四周脸色顿时不好了。她嗫嚅道:“忘了自己怎么跑到这儿的了……”

众:“……”

于是大伙继续找秋蝉去了。

吸取教训此次白芷跟着郑子成一起找。白芷为方才的事情道谢:“多谢郑大人相救。不过方才见郑大人箭术了得郑大人以前是习武的吗?”

“从军有十年了。”

“啊!”白芷错愕地惊了一下“那郑大人怎做了文官?应该继续征战沙场啊!”

郑子成笑了笑:“当年从军是被逼无奈战斗十年厌倦了想归隐偏巧老家县官辞官归隐山林县官一时空缺。又因老家地方偏僻朝廷无官前来我只好硬着头皮买了这个县官做。”

白芷有听说郑子成原先是在鸟不下蛋的县城做官听郑子成这么一说可想而知那个县城有多贫瘠指定是没油水可捞无官愿意去就任。

虽苏城也处于边塞地区可到底是座城即使也无油水但至少可在这座城当个“土皇帝”。天高皇帝远朝廷管不了。只是白芷好奇了这买来的县官怎会被调到苏城当官?

白芷见郑子成极好说话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郑子成也大方说道:“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我救下恭亲王之子。世子有腰伤在身被王妃招回京疗伤。他不从中途逃跑途径我们县城便在我们县城疗伤。你爹此番调职朝廷一时找不到替代的官员多亏世子举荐我才来此暂被委以重任。”

又是慕屠苏?白芷心里嘀咕。梦中她爹调职以后许久未有官员替补苏城知州之职以致苏城发生瘟疫无官为首把持苏城一片狼藉。之后来了个酒囊饭袋的糊涂知州要把患瘟疫之人的家属赶尽杀绝幸而她逃得快。

那么此次苏城瘟疫蔓延得慢全城戒备说到底还是慕屠苏介绍了个还算有理智的知州是他的功劳?抑或是她把慕屠苏的腰弄伤让他们相遇从而让这些事发生了改变?

白芷有些错乱但她至少明白了一件事情——她并不是什么都没有改变。这次瘟疫她相信能顺利地解决。不知为何白芷对郑子成有着莫名的信任感。

这种感觉甚是奇妙让白芷不知所措。

白芷再找到秋蝉已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她并不是第一个找到秋蝉的她赶到之时秋蝉正捧着水壶喝水。秋蝉浑身是擦伤脚更是肿大得可怕她气喘吁吁也不知是不是惊魂未定。

秋蝉见白芷走来竟不顾肿大而疼痛的脚朝白芷一瘸一拐地走去扔掉手中的水壶手里攥着似灵芝又非灵芝的东西递给白芷:“芷儿快去救我相公这是枣红灵芝交给我相公即可。”

白芷愣愣地接过枣红灵芝担忧地看她:“你呢?”

“没事。”秋蝉傻呵呵地笑了几声随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幸而身后有人接着她。白芷一阵感慨真是个傻大姐。

枣红灵芝被顺利送到宋柯手上时宋柯已站不起来了。即使他病成这般模样他还是躺在门口嘴里嚷着“救蝉救蝉”。看守的侍卫权当秋蝉已先一步离世置若罔闻显得极为冷血。

白芷本想不顾传染病瘟疫直接照料宋柯可还是被郑子成拦住了他说道:“此事我会派人照料不劳烦白小姐。”白芷知道郑子成在保护她。

她默默地退下把枣红灵芝交予郑子成谁想郑子成所派之人竟是他自己!白芷大惊一时说不上话。一个时辰以后北院里屋响起郑子成喜悦的声音:“好了真的好了。”

白芷大喜冲了进去只见宋柯面色红润朝郑子成灿烂一笑。其笑容与秋蝉异曲同工略带傻气却真诚。这场瘟疫实为鼠疫在五十年前苏城也曾发生过一次那次平息鼠疫的神医便是宋柯的祖父。而宋柯此次得瘟疫是故意为之他不能从得瘟疫的患者口中得到详细的症状唯有自己亲身体验才能对症下药。秋蝉得知此事后一边哭一边骂却又完全地支持他跋山涉水为他去找药材。白芷佩服宋柯的自我牺牲更佩服秋蝉的生死相随。若这一切发生在自己头上她兴许会觉得宋柯太傻怨他不顾着自己。

自我牺牲的伟大情操她没有。

瘟疫便这样渐渐平息下来宋柯在苏城被奉为神医百姓敬爱他。而此番郑子成井然有序的安排和指挥让苏城损失降到最低他的威望很快超越了做了十几年苏城知州的白渊。苏城脍炙人口的人物不是宋柯便是郑子成。

百姓要为宋柯捐赠一间药店被宋柯婉言拒绝了。白芷不理解宋柯还是秋蝉对她解释:“他从小在山中长大实则不合群见不得陌生人而且以前的日子过惯了不想改变。”

宋柯还是山野药农秋蝉还是药农妇人唯有他们的药价格涨了且供不应求。

平安度过瘟疫期且柳氏还健在白芷那些日子别提多开心。只是因白渊断了银两生活开始拮据起来。一日晚间白芷本想着法子发家致富柳氏却提议:“我们去京城找你爹吧。”

白芷怔了怔心有不快。她觉得没爹的日子十分舒坦情愿待在苏城也不愿上京。白术在一旁靠在柳氏身边:“娘在哪儿术儿便在哪儿。”

白芷道:“我多封书信上京爹未寄回一封摆明不要我们仨了去了又有何用?”

“定是瘟疫作祟信该是未送到京城。”

白芷方想辩驳红翘急急忙忙跑进来:“夫人、小姐大事不好了后院着火了。”

白芷与柳氏皆跳了起来火速赶往后院。后院火势之大已超出白芷的想象黑烟直蹿向云霄成伞状高而大极为壮观。

白府上下加起来也不过十个人这点人力根本不能浇灭这熊熊大火。这火若还不熄灭将会蔓延整个白府那么整个家都会被烧毁了。白芷冲出白府朝府衙跑去狂敲鼓。郑子成被吵醒白芷说明来意郑子成立即派人去白府救火。郑子成是个雷厉风行的男人也许是从军十年的缘故他像是指挥士兵一般井然有序地指挥着自个儿也加入救火的行列中。白术站在火边大哭大喊引起了白芷的注意她还未靠近白术这时红翘急忙告诉她:“小姐夫人还在火里没出来。”

“什么?!”白芷惊了惊。白芷毫不犹豫想冲进去被郑子成拉住了他道:“我去救。”他朝身上淋了一桶水果断地冲了进去。

白芷在那刻恍惚了一下……

火并未有熄灭的趋势但也不再蔓延只是一直在烧白芷的心也一直在烧。她多希望从火中出现人影可是没有一直没有。

红翘一边自责一边哭:“都怪我不好没看着夫人。”

白术哭着拉着白芷的衣角:“娘会有事吗?”

“不会术儿放心。”白芷安慰之时声音在颤抖。她死死地望着那熊熊烈火一直盼着黑影的出现。

终于出来了郑子成抱着柳氏出来了。当他把柳氏送到白芷面前那刻白芷吓到了。柳氏脸上烧伤腿上也有。郑子成亦好不到那儿去他胳膊上有一块墨黑的地方隐隐还能闻到肉烧焦的味道。

白术边哭边推柳氏希望她快些醒来。白芷则关心地问郑子成:“郑大人你没事吧?”

“我没事。当时我进去看见白夫人手里抱着这个……”郑子成把手里抓着的包袱递给白芷接着道“想来白夫人是为了拿这个。”

这包袱只是随意地包了一下应该是紧急之下随意包住。后院一直是搁置不用的东西的仓库几乎无人出入除了柳氏。但放不用的东西去后院再正常不过了。

当白芷打开那包袱里面有三个牌位一个叫郑长明一个是郑吕氏还有一个是……郑子成。白芷一怔抬眼看向郑子成他也满脸的错愕。

牌位一尘不染显然常常被打理擦拭。柳氏不顾生命去拿牌位那必定是对她极为重要的东西。只是这同名同姓的牌位是凑巧还是另有乾坤?

白芷还未来得及证实郑子成却哭了一滴滴泪水落在地上在红艳的大火下显得触目惊心灼热得颤抖。

他嚷了一声:“阿姜。”

阿姜是柳氏的乳名白芷也未曾听见父亲白渊这般唤过母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氏在此时睁开眼迷茫又虚弱地耷拉着眼帘眼角滑着泪水极小极小地嘟囔了一句谁也听不见只有最近的白芷能听得见的话:“成哥。”

白芷震惊得浑身僵硬。

白芷从郑子成的口中得到了她并不愿意承认的往事。郑子成和柳氏的故事略显老土却又在情理之中。郑子成家贫从小背井离乡来到边疆地区最为繁华的桐城凭借着一股老实劲儿做了柳宅的家丁。顺理成章他爱上了美丽的柳家小姐柳氏。可他也有自知之明深知柳氏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深居简出的柳氏自然也不会注意家中普普通通的家丁。

直到柳氏偶然掉入家中的观鱼池里被路过的郑子成相救彼此打了照面。自那以后也不知为何两人渐渐惺惺相惜。柳氏教他识字他则说些外头有趣的见闻每每总会让柳氏笑得合不拢嘴。

如此安然度过一年的时光柳老爷在外谈一笔生意时被山贼杀害柳氏的哥哥接班郑子成便也跟着柳氏的哥哥跑来跑去。同年冬天郑子成的爹娘从老家来桐城投靠郑子成柳氏的哥哥把他父母一并安排到府上。柳氏爱屋及乌待两位老人极好。

纸包不住火柳氏与郑子成之事被柳氏的哥哥发现柳氏的哥哥恼羞成怒赶走郑子成。郑子成拼死求成全兴许是被郑子成弄烦了柳氏的哥哥便随口说了一句聘礼要三百两才把小妹嫁给他。郑子成与他双亲便为了筹集这三百两回家乡卖地卖房。谁想这般巧合国家强制征兵家中有男儿必须上阵。郑子成便被强行拖进战场十余年见不着父母更不能去履行当初的承诺带着三百两的聘礼去娶柳氏。

他们便这样错过了明明那么相爱。

郑子成一生再未有过任何女人即使衣锦还乡他也不曾想过再娶。他找过柳氏得知她已嫁他人便断了念头不想再干扰她平静的生活。在苏城偶遇柳氏避免她尴尬他便佯装不相识。面上表现出不相识其实他心里却痛得难过那样爱过的人儿哪能控制得住?

白芷听完了他们的往事低头不发表意见心里苦苦的。她以为爱的人不爱她是最为可悲之事原来相爱之人不能在一起才极为可悲。只是有一点白芷觉得甚是迷惑为何柳氏并未等郑子成一两年?而是郑子成刚上战场一个月以后她便急急嫁给白渊?白渊知不知道柳氏有过这般过去?白芷想问郑子成可又发觉问也白问这事郑子成又怎么知道?

白芷命人为郑子成处理伤口郑子成离开之时已过三更。白芷不放心柳氏并无睡意索性守在柳氏的床旁挨过了一个晚上。

天明之时丫鬟进屋叫醒白芷白芷起身想洗个脸发觉躺在床上的柳氏也睁开了眼。白芷连忙站起来问道:“娘哪里还疼?”

柳氏皱了皱眉摇头虚弱地道:“没事就是脸有些疼。”柳氏欲把手伸向自己疼痛的脸白芷急忙制止:“娘莫要乱动。”

柳氏却执意要碰。白芷没法只好斟酌词汇地道:“娘那里有伤别动。”

“铜镜拿过来。”

白芷不动。

柳氏不笨领会了她的意思。她的脸受伤了且极为严重。柳氏默不作声轻轻闭上了眼:“也罢。”容貌对于柳氏而言早已无关紧要。白芷见柳氏如此斟酌着说:“娘你和郑大人的事郑大人告诉我了。”

柳氏原本紧闭的眸子骤然睁开猛地看向白芷白芷一惊身子竟缩了缩方才她娘的眼神煞是恐怖。柳氏问道:“你知道了何事?”

“小女人与痴心汉的感人爱情呗。”白芷故作轻松地阐述着说时拿眼看了看柳氏的神情。柳氏锐利的眸子此时黯淡了下来偶现着神伤。白芷自知该闭嘴了。

谁想柳氏自个儿说道:“芷儿你可能不理解我为何事事听从你爹即使遭到不公我亦咬牙忍着。只因我自觉对不起你爹欠你爹太多。当初听闻成哥战死沙场我……”柳氏的声音戛然而止哽在喉咙的话也吞了回去她不再言语。

这便好比吃了半生不熟的肉有些人吃得惯有些人则觉得不舒服想吐。白芷便是想吐那种倾听到一半实为不爽。她道:“娘芷儿是你女儿。你与郑大人之事并未有悖伦理当初你们男未婚女未嫁人之常情有何难言启齿?”

柳氏讪讪而笑:“幸而你看得开看来为娘的担忧是多余的了。”

白芷不置可否为柳氏掖了掖被子起身打算离去。柳氏在背后唤了她一声用极低的声音问她:“郑大人伤得怎样?”

白芷如实汇报:“左肩有一块肉烧熟了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擦伤不甚好。”

柳氏脸色发白不再言语。

白芷欠身告退。她回到自己的闺房倒头便睡下了。待她再醒来已是晌午时分。白芷唤红翘来红翘端来午膳放在茶几上让白芷享用。白芷一边闲闲地吃着午膳一边问道:“夫人吃了吗?”

“夫人……”红翘欲言又止。

白芷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说。”

红翘略显为难:“夫人命小人不要说。”

“谁是你主子?这么不听话的丫鬟要了有何用!偏巧家里缺银子把你卖到窑子里去。”白芷冷冷看红翘两眼红翘立即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恳求:“小姐饶命夫人去白马寺念经了怕小姐担心她的身子才让红翘莫要提。”

若只是单单去白马寺念经为何不能说?为何搞得如此神秘?白芷不放心放下手中的午膳命红翘准备好马车亲自上白马寺瞧瞧。

行至白马寺白芷方想进寺庙被一小沙弥拦住了。

“白施主留步。”经过瘟疫那事白马寺的和尚都认识白芷了。

白芷蹙眉:“为何?”

“柳夫人正在与佛祖倾诉外人不得偷听。”

白芷生性就想得多。按照逻辑柳氏向佛祖倾诉的该是她与郑子成的事且是白芷不能知道的事。莫非便是早晨柳氏欲说却未说出口的事?

白芷的心顿时忐忑起来她抿了抿唇对小沙弥道:“小沙弥这里可有茅房?行个方便。”

小沙弥怔了怔点点头手指着右方。白芷会意一笑朝着小沙弥手指的方向走去。走至拐角处白芷回头看了看小沙弥已自行忙自己的了便深吸一口气换了个方向拐到庙堂的后面靠在门上侧耳倾听。

“佛祖信女自知有罪。信女想补偿却总是力不从心。他虽当年娶我是为了他的仕途却待我也不薄。可我有负于他欺骗他这么多年即使对他百依百顺依旧无法摆脱对他的愧疚。每每看见芷儿我心口总会泛酸。信女以为看着芷儿嫁个好人家养大术儿此生便可终矣。万万未曾想过深埋于黄土之人竟能活生生站在信女面前。信女的心早在听闻他战死沙场的那刻已死若不是当时怀有骨肉信女早就随他而去。如今信女的心很痛不是死灰复燃而是绝望。我愧对白渊更对不起成哥信女已不知如何是好求佛祖明示。”

白芷听到这番话脸色发白嘴唇亦白得可怕。那些话字字诛心让她心如刀割。

她不是白渊的女儿而是郑子成的女儿?这些年柳氏如看破红尘不是对白渊的爱被践踏而心死而是心爱之人战死沙场哀莫大于心死。柳氏对白渊无下限地迁就不是她的愚爱而是良心的谴责。

白芷跌坐在地上呼吸急促脑子一片空白。

“白施主你怎么在这里?”一路过小和尚见白芷坐在地上神情呆滞忙不迭上前探望。

与此同时白芷正上方的窗棂被打开柳氏探出头看见白芷的那刻脸色霎时发白嗫嚅地道:“芷儿……”她知道真相大白了。

马车上气氛尴尬极了。

柳氏试图与白芷说话白芷却一直侧着头撩起窗帘子看外头。显然白芷在躲避这个问题。将至白府白芷忽然道:“娘既然你已对不起爹了那就彻底点吧。对自己好点。”

柳氏一怔不甚明白她的意思。

白芷声音大了些命外头的马夫先行离开。听马夫的脚步声越来越小白芷才大胆地道:“自我出生起未曾见过娘有过高兴之事。芷儿深知娘过得不快乐先前以为娘因爱而心死如今才知是因失去而心死。既然所爱之人失而复得那便对自己好些总归是对不起爹何必作茧自缚让自己更难过呢?你放不下郑子成你们相爱你们迟了这么多年放任自己一次吧。”

放任这二字是白芷的禁忌词。梦里的自己便是太过“放任”以致徒生悲剧。可这放任二字亦有前缀。爱与不爱若是相爱放任又何妨?至少赌局筹码重。

柳氏道:“有芷儿的谅解娘甚感欣慰。只是芷儿做人要懂得感恩。我与成哥已成过往即使你爹再待我们不好你却要记得当年若不是你爹及时把我娶进白家我大着肚子必遭焚身之刑。”柳氏顿了顿“一切无须再论过些日子我们上京吧。”

柳氏到底不再是小女孩了……

白芷为自己的异想天开感到羞愧她道:“是。”

白渊有一劫她帮他躲过免他这一灾可算是报恩?京城她曾以为那么遥远的词汇在那刻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得紧迫近得让她快要窒息。白芷忽然问道:“娘当真不再与郑子成有瓜葛了吗?”

柳氏点头。

那时白芷天真地以为面对慕屠苏只要躲得远远的便不会和他有瓜葛却不知有句老话说得妙缘分天注定是你的躲也躲不过。

柳氏捎信给白渊已有十余天却未能得到回复。白芷冷眼看着柳氏热脸贴在冷屁股上最终耐不住:“娘我看还是算了吧爹不稀罕你的报恩。”

柳氏拿眼瞪她她便不再说话了。其实柳氏比谁都清楚白渊的秉性。她等不到白渊的答复反而等到了郑子成的来访。寒风料峭透冰绡家家户户开始燃起了炭。白府因无生活来源迟迟未上炭。如今郑子成前来送炭当真是雪中送炭。

白芷礼貌地接待郑子成。虽知道郑子成是她的生父但她还是顾大局拿出似以前的态度待他。

“多谢郑大人的恩惠。只是人前不了解大人与白家的渊源人后你我心知肚明我爹升为京官不在苏城总觉得大人……”白芷故意把话音拉长别有深意地看了看郑大人。言下之意无非是想让郑子成知难而退。

郑子成只是笑笑:“白小姐无须想过多本官并未有其他事。黑炭已送到本官便告辞了。”

“那我就不远送了。”白芷微笑以对。

郑子成点头起身之时身子晃了晃要晕倒一般。白芷大惊方想扶起他忙摆手:“老毛病了无事。”

此时柳氏走了进来见郑子成第一反应是遮住受伤的脸。白芷无奈地笑了笑女为悦己者容亘古不变的事儿。便是看似看破红尘的柳氏到底还在她心里的那个人的红尘里打滚。

郑子成显然看到了柳氏的脸脸上露出心疼的神情。他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走至柳氏身旁大方地打了个照面:“夫人本官告辞了。”

柳氏只是点点头。

郑子成跨过门槛步行几步一不留神便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外头传来一声惊呼柳氏倏地转头失去理智地要上前。白芷先于柳氏一步冲到郑子成的身边扶起他喊道:“郑大人!郑大人!醒醒。”

郑子成未醒。

白芷招呼身旁的红翘:“找大夫。”

红翘捂住嘴傻愣愣地点头跑着出去。白芷望着柳氏纠结难过的样子心中一阵泛酸。想靠近却又不能靠近的心情她怎会不理解?那种蚀骨的痛她也经历过且正在继续经历着。

大夫细心为郑子成把脉眉心愈蹙愈深放下郑子成的手之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白芷太明白这一系列动作了显然郑子成得了不治之症。

“郑大人有心痛旧疾前些日子的瘟疫沾染了死人风旧疾复发且状况不佳日子不多了。”大夫一边摇头一边感慨。

站在一旁的柳氏身形不稳要晕厥过去还好白芷及时扶着。只不过白芷的脸色也不甚好。他……将不久于人世了吗?

送别大夫白芷遣走了所有人。郑子成孤家寡人一个死后恐怕连送终的都没有。柳氏情绪压抑着泪水却控制不住流了满面。

白芷看着柳氏内心焦虑忍又忍不住的矛盾表情她的心里也跟着堵得慌。

柳氏道:“怎会这样!好好一个人!我情愿不在一起也不要天人永隔。”柳氏的话不激动却瞧得出悲伤至极。像柳氏那样寡言的妇人能说出这般话实属不易。

白芷伸手揽着柳氏:“娘你又能为他做什么呢不是你说要报恩的吗?”

柳氏一怔仿佛更伤心了。

白芷深知自己说得太伤人这样的激将法显然是在伤口上撒盐。柳氏在恩与爱中选择了恩可又放不下爱如此纠结着放不下痛苦的只有自己。

当晚郑子成一直在白府昏迷着。柳氏离开后白芷一人留在郑子成的床边发愣。她与这个爹相识时日不多谈不上什么感情。可当她知道他时日不多之时心还是狠狠地抽了抽。梦里白渊被斩首她站在群众里抬眼看着心湖平静心不痛人也不悲伤。白渊对她有养育之恩她尚且不悲不喜不过相识一场、无名有实的便宜老爹怎碰触了她心底柔软的情弦?

她为他掖好被子发现他手指甲里有黑炭末想必他送来的黑炭是他一个个挑拣出来的。他手背上还有烧伤的痕迹斑斑点点很多。

白芷回想起那日他奋不顾身冲进火海救柳氏的场景……

也许触动她的是他爱她的母亲爱得简单爱得明白穷他一生只想柳氏好。

白芷默默退下。

白芷来到柳氏房门前里屋还亮着油灯。白芷透过窗棂缝隙见柳氏跪在蒲团上手握佛珠在念经祈祷。她的神情不如往昔般平静带着担忧带着脆弱。

柳氏只愿留在郑子成的红尘里声泪俱下动之以情。

白芷回到自个儿的闺房里提笔面色凝重地在宣纸上写着什么。长篇大论一堆最后她把信塞入信封署上“白渊”放在案桌上宽衣解带上床睡去。

信是快马加鞭地寄出去的此封信不像往日有去无回的信不过几日便有了回信。白芷拿到白渊的信封那刻心底冷笑。一遇有损于他的事他便会迫不及待地处理掉。

白芷展信这是一封气焰十足的休书上面赫然写着白渊的大名。“不贞”的字眼极为刺眼白芷却淡然收好朝柳氏的房间走去。

她给白渊写了一封信一封声泪俱下的揭发信。她告知白渊她亲眼看见柳氏与人苟且她代她娘向白渊道歉求他的原谅。白芷最了解白渊了他怎会容忍!如她所愿她收到了一封休书休了柳氏的休书。

柳氏不肯面对自己白芷便为她选择吧。白渊不值得她再付出眼前那样的男人可遇不可求即使他时日不多。

当白芷把这封休书呈在柳氏面前柳氏看起来极为平静。白芷跪在地上:“娘若怪女儿自作聪明要打要骂悉听尊便。芷儿只是看不下去了!”

柳氏上前扶住她:“这几日我想了很久其实已经想与你爹和离了。只是我太了解你爹他不会轻易和离有你舅舅在加上他最怕别人质疑他这个人。这样也好责任在我他可理直气壮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

是啊白芷亦是想到这一层。她顿了顿看着柳氏:“娘我们学秋蝉那样住在山里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可好?”

柳氏苦涩一笑:“芷儿的心上人怎么办?”

“劫到山上去不就得了?”

“那术儿……”柳氏还是担忧着。

“术儿只想跟着娘这个娘不必担忧。你只道你被爹休了便可。”白术对白渊更是无感情可言。他从小跟着柳氏离开柳氏便出去求医求学。十年光景他与白渊说的话统共也不超过一百句。

柳氏终归是笑了手里紧紧攥着休书。白芷以低价让那些剩下的卖身家丁赎了身红翘没存款便继续留了下来。白芷把所有的积蓄用在建新房上。白芷选择与秋蝉为邻。

郑子成果断辞官要与柳氏度过后半生。他果然与白渊不同。白渊要权要建树郑子成只要心上人。乔迁之喜家中只有几个人却难得见着柳氏笑容满面。白芷本打算回去收拾自己的细软把白府锁上未料回家却遇见了跟着白渊上京城的管家。

白芷怔了怔。

管家道:“小姐老奴是来接你和小少爷上京的。”

“……”白芷无言。

接白术上京她尚且可以理解毕竟他是独苗子可她不理解的是白渊为何要把她也带去京城?她娘做出这等“不可原谅”之事他居然不殃及她这条池鱼?

白芷不想上京术儿更不想去了。管家精明得很:“若小姐和小少爷不与老奴上京到时候可就是老爷亲自来接你们了。”言语间满是威胁。

若白渊亲自来了事情便会复杂许多。到时候不止连累柳氏与郑子成更会让自己没好果子吃她太了解白渊的为人算计他被他发现只有死路一条。

白渊让她上京绝对另有所谋。相对的白术实则安全得多。白芷便道:“管家我先随你上京吧术儿这些日子身体不适不宜劳累这要是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就不好了。”

果不其然管家爽快答应:“那好小少爷先留在这里小姐先与我回去。”

白芷点头心底涌出不好的预感。靠近白渊她便是跳进不知名的火坑里是死是活自求多福。

白芷与柳氏简单道别白芷看出柳氏心情沉重她安慰柳氏道:“娘芷儿虽不聪明但耍些小聪明还是会的。”

“芷儿委屈你了。”

“记得留个房间给我我还要劫我心上人回来呢。”

柳氏含泪点头。

马车离开苏城的那刻白芷到底不坚强地哭了。她怕极了京城却又不得不去。京城有他京城有圣旨京城有太多她不想面对的人与事。

她怕她只想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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