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水泥地、斑驳的墙面,没有灯罩的光秃秃电灯泡积着厚厚的泥垢在头顶上晃荡。
铁栅门往两边敞着,外面天色很暗,落了一层发白黏灰的铁栅门被风一吹,就发出让人不舒服的细碎声响。
狭窄的楼梯口正对大门,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酸味儿,隐约可以看见楼梯拐角一个落地彩灯招牌,红红绿绿地闪烁着稳定而廉价的光。
最绝的是,就这么屁大点地方,逼仄的楼梯间边上居然还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小的旅店前台,一个有点秃顶的中年男人正窝在露棉花的躺椅里斜眼睨他们:“来旅游的?那来交房费吧,三十一天,最多只能住三天。”
“为……为什么只能住三天呀?”
说话的是个年轻女生,神态有点瑟缩。
吵吵嚷嚷的电视机很快就把中年男人的目光又粘了回去,他半点没有做老板的自觉,反而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仿佛笃定了他们肯定会住在这似的:“你们不走,别人来旅游住在哪?”
……真的有人会来这里旅游吗?
十分钟前还坐在富丽堂皇的别墅客厅、拿着巨额受赠协议的齐哉签下自己名字的一瞬间,再一睁眼人已经站在了这栋破楼里。
与他一样的“游客”,一共八人,五男两女。两个女生都是一脸茫然,除了先开始发问的年轻女生,还有一位衣着看起来十分精干的中年妇女;男性游客这边人数稍微多一点,一个一头粉毛的不良少年,精瘦,腿像麻杆儿似的,一个中等个头、穿花格子衬衫的年轻人,还有一个仿佛从海报上走下来的健美先生、一个满脸愤愤的中分头金丝眼镜。
最后一个个头挺高,身材比例也相当不错,只是扣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带着黑色的一次性口罩,非常边缘化地站在柜台最边上低着头,显得十分异类。
齐哉默默收回目光,静静等待着别人先发作,果然没数两个数,中年妇女就吵了起来:“这是哪啊!我刚刚还在买菜怎么一转眼就来‘旅游’了?”
金丝眼镜立刻跟上:“我哪知道?你们才是一伙的吧!我告诉你们啊绑架是犯罪的,绑架我这样的干部可更是要重判的!”
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充分展现了他作为干部的丰富演讲经验。
老板幽幽地抬头插了一句:“三十一天,你们要几间房啊?”
年轻女生依然是怯生生的表情:“不好意思……”
一瞬间狭小的楼梯间里鸡飞狗跳,活像又开了一个菜市场,齐哉默默后退了一步,学着最异类那位站到了最边上,果然稍微舒服了一点。
齐哉若有所思地看了异类先生一眼,未曾想异类先生也抬头扫了他一眼。齐哉犹豫了一下,友善地露出一个微笑,那人便将目光挪开了。
“啊!”
中年妇女爆发出一声尖叫,瞬间把齐哉的注意力拉了回去:“别拿你那脏手指着我!”
她嚷完不算,还爆发力惊人地夺过金丝眼镜手里那个做工精良的手包,发泄似的往铁栅门外一扔!
下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个手包砸出去后如同陷入了什么有质物里一样在半空凝固了一瞬,随后像黄油一样迟钝地滑了下来。
半个。
“扑通。”
只剩半个的手包躺在洼着一滩污水的台阶上,整齐、锋利的断截面里还能看见几张红色的钞票。
另一半不翼而飞,仿佛真的被融化了。
他们这才发现铁栅栏外的景物居然是一片模糊的,可他们站在这至少十分钟,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个问题。
在这一片死一样的寂静里,中年老板满带嘲讽地“哧”了一声,再次开口:“三十一天,到底住不住?不住就出去别挡着我做生意。”
所有人都在沉默,没人出声。
怎么出去?出去的下场是什么?会不会和那个手包一样?
没有人想先站出去挑战一下,连刚刚吵得最凶的中年妇女都讪讪不敢作声,一时间只有老板的电视机还在热热闹闹地播着电视剧。
齐哉突然发现,这栋看起来充满了生活痕迹的楼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好像活人都在一楼,正在面临着“到底住不住”的问题。
老板指了指头顶的石英钟——那钟也够破的,玻璃都坏了,就剩下两根晒褪色了的指针还在劳碌。
“五点之前,不住的都给我滚出去。”
齐哉听到了一声细微的抽噎——居然是粉毛发出来的,他顺着粉毛的目光看过去,分针已经指向了数字11。
还有五分钟就是五点整,住下来,或者被老板赶出去。
一时间没人敢动,硬挺了两分钟,齐哉叹了一口气,站直身子,轻轻推开还在他面前杵着的健美先生往门边走去:“借过借过。”
众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他,连老板都抬头看向了他,微微抬起身子,电视机的亮光把他的脸一照,青青白白的,发黑的牙缝里还粘着细碎的块状物。
他舔舔牙,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齐哉走到最靠门边的位置,四处张望了一圈后捡起靠着墙的铁锹,毫不犹豫地往铁门外的风景一捅。
铁锹坚硬的锹头瞬间被融化,转眼间他手里便只剩下一根发黑的木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