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只有我们三人了现在可以说了吧?”祠堂内叶老爷问歆怡并未让她起身以此表示对她干预家政的薄惩。
歆怡点头虽然青梅多次刻薄地对待她用羞辱人的语言打击她可想到那结实的板子将打在她细嫩的皮肉上她还是没法对此无动于衷。
“爹一定知道青荷与舒远曾是青梅竹马?”她开门见山地问。
叶老爷点头。“没错我与青荷爹是同科进士又是近邻因此他俩还在娘肚子里时就指腹为婚了。”歆怡继续道:“青荷是青梅的姊姊两人相差三岁。青荷生病死后她的爹娘想维持与叶府的婚事让青梅代姊出嫁可是舒远心里只有姊姊没有妹妹婚事难成。一年后青荷的爹也患了病去世前向爹提起有意把青梅许配给叶府二少爷宏业爹同意了并为让病者安心两家很快办了婚事。但青梅的爹最终还是没熬过来等她爹下葬后她在外为官的兄长将她娘接去同住青梅一心一意留在叶府。但谁想得到才三个月叶宏业就在行船中溺水而亡青梅成了寡妇。”“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实算何隐情?”叶老爷不解地问。
“隐情就在这儿……”她看了眼青梅。
“青梅出嫁前心里有人……”叶老爷脸色骤变瞪着青梅。“谁?可有不贞?”“没……没有!”青梅的脸色比她身上的衣服还白歆怡补充道:“爹别急那时青梅喜欢她的表兄但未道破。”叶老爷松了口气对青梅说:“你是大家闺秀我相信你爹娘教导有方不会容你辱没家门。”又对歆怡说:“这隐情似乎还没完继续。”“是还没完。”歆怡点头。“虽然嫁入叶府但青梅恨叶舒远。”老爷感到奇怪地问青梅。“若青荷不死舒远就是你的姊夫你为何恨他?”青梅咬牙终于忍不住趴在凳上痛哭失声。
“我恨他他看不起我他毁了我的人生如果不是他我姊姊不会早死我不会进叶府;如果去杭州送货的是他不是宏业我也不会成为寡妇!他们死了可他中进士、娶格格风光得意……”叶老爷见她如此不由得想起辞世的好友忍不住有点感伤。“你没有道理恨舒远青荷病死是天意宏业失足落水身亡是意外。他不愿娶你只因心中只有青荷难容其它女人并非看不起你你怎可把一切都归咎于他呢?”说完叶老爷叫人进来为二少夫人松绑。
见青梅的危难解了歆怡悄然退下。
他不愿娶你只因心中只有青荷难容其它女人……叶老爷的这句话说的是事实却像扎在她心板上的毒针毒噬着她的心脏、她的灵魂和她的**。
她面如死灰脚步漂浮地走出宗祠看到叶夫人恶毒的笑容时努力挺起了腰。
“你没事吧?”卿姨娘一句关切的问话让她差点流泪。
“没事……”她寒冷似地哆嗦着走过秋儿和康嬷嬷赶紧扶住她。
躲开众人的目光后她终于让眼泪狂泄而出将内心的痛苦发泄出来。
康嬷嬷心痛地搂着她像她小时候受到委屈哭泣时那样哄道:“格格我的格格天上没有吹不散的云地上没有迈不过的坎。额驸是人就有心咱不哭再冷的心咱也给他捂热了;叶夫人是狼就狠咱熬着躲开她。架上碗儿轮流转媳妇自有成婆时等她倒霉那会儿咱踢她屁股去!”
她的话让趴在树上哭泣的秋儿破涕为笑她嚓擦眼泪蹲在主子面前。“格格康嬷嬷说得没错你别再哭了这几天你可是哭得都不像你了。”“是……我也觉得不像自己了我恨自己……哪儿来的这么多泪?”歆怡从康嬷嬷怀里抬起头来怞噎着说眼泪仍不断流着但心里似乎明亮了些。
康嬷嬷理理她的头发一双世故的眼睛精明地看着她红肿的双眼叹息道:“格格没变还是奴婢侍候的小格格只是如今小格格长大了知情识爱了所以烦恼多了泪也多了气多了快乐也多了……”“傻嬷嬷我都快愁死了哪来的快乐?”歆怡打断她。
“奴婢可不唬人格格等着瞧等额驸的心被捂热时格格的快乐就多了。”这话让歆怡再次黯然失色。捂热?她能捂热那颗属于别人的心吗?
傍晚康嬷嬷和秋儿在院角的井边洗衣歆怡坐在屋檐下手里拿着一个绣花绷子专心地绣着现在只有做这样的细活儿才能让她的脑子保持安宁。
“额驸回来了?”当脚步声伴随着秋儿的问话从那头传来时歆怡吃惊地抬起头果真看到叶舒远正仪态从容地走进来。
他怎么来了?歆怡皱眉想难道是来解释的?
她以为昨夜她已把话都跟他说清了她不会再奢望他的关爱也不愿意跟一个死人争风吃醋所以他没有必要再解释。
可是他的表情好怪有点紧张有点胆怯还有点开心。
开心?她的心一沉宁愿他脸上没有那抹笑容。
“怎么了?你见到我不高兴吗?”他走上台阶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你来干什么?”她问。
“这是我的家回家还要理由吗?”歆怡一窒闷闷地说:“那么说是我不该在这里。”“你是我的妻子当然该在这里。”他公然的谎言刺伤了她的自尊她冷冷地说:
“你我都知道那不过是为了保你一命的临时之策皇上不在这儿何必自欺欺人?”她的言词让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他双肘撑在膝盖上俯身靠近她注视着她的眼睛说:“我不自欺也不欺人。歆怡我要你像在船上时那样信任我每天晚上都躺在我怀里……”那些甜蜜的回忆像利剑又像对她的讥讽眼泪忽然溢满歆怡的眼眶她低下头颤声道:
“是你破坏了那一切别想指责我。”
“我不会指责你因为你说得对都是我的错。我们回来那天爹要我去处理家具作坊的大麻烦我不得不去但我应该先告诉你一声不该扔下你不管。”他真心地认错。“我不知道我那时着了什么魔竟让你独自住在这里。”因为我不是青荷如果是她你会这样吗?
眼泪沉重坠落砸在她手中的绣花绷子上立刻将绣到一半的牡丹花浸染得更艳丽。
她用力闭眼忍住涌出的泪水低声问:
“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个吗?”“还有青荷的事。”“我不想听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她起身往西厢房跑去。
叶舒远检起落在地上的绣花绷子抚摸着上面的斑斑泪痕酸楚地想:难道我真的把一切都毁了?
他放下绣花绷子走到西厢房门口想推开门门却从里面锁住了“歆怡开门让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他不停地敲着门一再地喊可是歆怡不理睬他他贴近门扉听到里面压抑的哭泣声。
“歆怡你不要这样折磨自己好不好?”那痛苦的哭声让他难再保持冷静他尊严尽失地滑坐在门坎上头抵着门板说:“好吧你不开门我就在这里说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他对着紧闭的房门打开了自己紧闭多年的心扉。“叶家富可敌国我是叶家长子却是个靠别人施舍长大的孩子在我十八岁以前爹在外做官每年冬至回来一趟。爹不在家时我就住工匠屋或仆人房爹若回来我就得住宏业那院落。青荷与我同岁她对我好可她家守本分不许她私下与我见面她就偷偷照顾我把她念的书和好东西托人送给我……她要我用功念书将来考取功名做大官。”沉痛的回忆让他陷入不堪回首的往事以至于没注意到房门内的哭声已经渐渐平息康嬷嬷和秋儿也停住了各自手里的活。
“青荷聪明漂亮熟读诗书、通晓礼仪。”他吸口气后继续回忆。“因为爹每次回家都要查问我们的学业所以我得以跟弟弟们同进私塾。
为了配得上青荷我用功读书学画十二岁那年我还学会木匠活亲手做了个梳妆盒送给她可她当场把盒子摔在地上踩得稀巴烂骂我不求上进、没出息。我从此不再做木匠活只专心念书一心一意想考取功名后娶她。可是十五岁那年她却生病死了。”寂静他仿佛承受不了无形的重压似地靠在门框上过了一会才又说:“青荷死了读书考功名还有什么意义?我烧掉了她送给我的全部东西包括书。若非三年后爹从京城辞官回乡改变了我的生活我现在一定是个不错的工匠。”他自嘲语气中充满了苦涩。
薄薄的门板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啜泣他抬起头注视着依然紧闭的房门动情地说:“歆怡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的同情。需要同情的叶舒远已经随着青荷的死消失了。我只想让你知道青荷是我的过去你却是我的未来。过去已经结束未来才刚开始我很抱歉这么晚才想明白这个道理让你受了不少罪。只要你给我机会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们的未来会有多美好。歆怡你听见了吗?”门板的另一边歆怡正伏在门上流泪。她被他不堪的往事吓呆了忘了自己的悲伤同情着、感叹着他曲折的命运。
当他殷切地呼唤着她倾诉着心里的情感时她再难保持沉默。
“你娘……是叶夫人?”她吸吸鼻子小心地问。
“她不是我亲娘我亲娘在我不足月时过世了。”他顿了顿又道:“她抚养我但在我三岁时她的亲生儿子出世她便开始冷落我、折磨我。”犹如在黑暗中拨了一盏灯歆怡一下子明白了叶舒远是叶府的大少爷但不是叶夫人所生他的亲娘在他出世后不久就去世了是叶夫人照顾着他。而这就是他称呼叶夫人为“娘”但那个“娘”并不亲近他、甚至僧恨他的原因。
由此她对叶舒远长期遭受虐待和冷遇、处于后娘滢威之下的过去报以了深深的同情也对他为人冷漠疏离、刻板守礼的个性有了更深的理解。
她站起来将门打开可是门外只有康嬷嬷和秋儿垂泪站在那儿。
以为他失望离开了她瘫靠在门框上问:
“他呢?”“格格别急额驸马在屋里。”
歆怡立刻往大屋跑去。一进门看到他垂首坐在窗前的长凳上她松了口气。
听到关门声他抬起头来像个负伤后长途跋涉的旅者用疲惫、困顿、迷惘的目光看着她。
“我回来了。”他不太肯定地说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像上次那样被她赶出去。
“我……知道。”她哽咽地回答因他眼里的脆弱而心痛。
“你要我留下吗?”她点头泪水洒落。“要……”他的眼睛一亮。“这么说你原谅我了?”“我不想原谅你因为你让我伤心欲绝。”他的眼神转黯而她奔向他将他的头抱在怀里让他的耳朵贴着她的心窝倾听她的心声。
“可是我的心早就原谅了你你听见了吗?”他的脸枕在她柔软的胸前他的耳朵听着她胸中有力的跳动那每一次跳动仿佛都在告诉他:
她原谅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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