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车队就再出发。
陶九九没再去公子车上,她在张家坐的车上大字躺着,一躺就是一整天。
不病和长生也沉默少话。
到了下午,车队前面传来好消息,快到米川了。
车队中有一车货,要送到米川,所以这次会绕路进城。
这是车队出发这么久之?后,头一次在城中落脚。
虽然只是个小城。但大家都很兴奋。
车队停驻在城外的一处旅舍,这里离城很近,大概五百米外就是城墙。
镖人分两队,一队送货进城,一队在原地驻守休整,补充路上要用的物资。
长生兴冲冲,非要进城去逛逛,不病也奈何不得她,便问陶九九要不要同去:“散散心也是好的。”逝去的人已然不再,活着的人还要继续。
陶九九只说懒得动。两人也就没有再强求。
他们一走,车中就更安静下来。
陶九九躺了一会儿,又觉得实在过于安静,她脑中那些杂乱的思绪显得更吵闹。烦躁地爬起来跳下车。
这处旅舍很大。
三层围楼,中间天井宽阔,和个小广场差不多。停满了各种车啊,马啊。角落还有奇怪的走兽与飞禽,陶九九从来没见过。大的总有一人多高,身上负有载具。应该是坐骑。不过都不好看。羽毛也没什么光泽,头上的毛支棱着,风尘仆仆的样子。
舍中走动的人,什么打扮的都有。口音也不尽相同。
陶九九只听得懂都城话和张九九的家乡话,听别的就十分勉强。
在一楼的大堂转了一圈,她感觉自己身处在联合国似的,到处都叽叽呱呱。
不过环境吵闹,反而叫她心情平和了很多。
她向店家要了些?吃的,拿金豆子?付账,借此兑换大钱与银钱。
这世?界的大钱是铜铸,是最小的货币,圆形中间有方孔,银钱也是同样。只有金子?没有特定的样式,什么形状都有,用的时候有专门的称,先称一称。
店家来钱与她,并不觉得金子?有什么稀罕。
这里往来的都是商队、镖队,多是刀口上舔血的镖人,像吴刘这样把黄金穿戴在身上的大有人在。店家是见惯了钱的。
伙计上了菜,陶九九坐在角落里慢腾腾地吃。
每口嚼够一百下。用心数着,一口不多一口不少,能叫人心平气和。
她心情差时容易暴躁,但每每那种时候,陶女士却非得迎难而上找她麻烦,熬鹰似的熬她,使得她从小便琢磨出这种平复心境的操作技巧。免得被自己妈活活气得爆炸早夭。
终于吃完了饭,天都有些?暗了,她不管这些?,起身去城里。毕竟明天一大早车队又要走了,肯定没有时间。
米川这个地方,是小地方。附近没有正经的土地全是裸岩,虽然没有农田,但看上去并不穷困。
因为它临着能入海的大江,城中还有船港,来往的车辆一直不少,夜里也是不关城门的。不过入城要收入城费。
白天价低些?,晚上价高些?。行?人和车队收费又不相同。
行?人便宜些?,出入五次只要一个大钱,夜间三个大钱。车队则贵,每辆车一次一百钱,夜间一百五十钱,出入算两次。
城中大小商铺林立,卖什么的都有。
许多东西陶九九听也没有听说过。更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贾宝贝照例发来通话的时候,陶九九刚在街上买了一个糖球舔着吃,一路晃晃荡荡地走。
听说张氏夫妻的事,贾宝贝叹气:“艹。”
一时也没有言语了。这都什么鬼事啊。
陶九九边吃边逛,听着街上到处叽叽呱呱都是听不懂的话,就很烦。
通天鉴就不能给她翻译一下?连‘通识之?术’都没有,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什么集大家合力?制作独一无二的绝世?精品。这一届委员会是真的不行?。
贾宝贝说:“洁界,公道点,它是用来传输的。把?你那么大个人传过去,你以为很容易?还想要附加功能。”
陶九九并不是在乱走,她向路人连比带划手足舞蹈,终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一家丧事用品店,出来时扛着两个纸人手里提着一包纸钱,找了个江边清静的地方,烧给张氏夫妇。
贾宝贝表示得给张家众人放个BGM送行?。
几秒钟后,音乐一响,从对面传来的是古惑仔的战无不胜。
陶九九:“……?现在,是在给过世?的人烧纸,其实你有没有考虑过放哀乐呢?”
贾宝贝:“但我觉得这首更应景。你体会体会。有没有感觉到什么?比如,愤怒的生机,沸腾的热血。”
“能感觉到你确实是有些?年纪了。这歌比我年纪都要大了。”
但随后陶九九并没有再坚持叫他换歌。
也许比起哀伤的曲调,确实这首更合适些?。
她在略带年代感、完全不合时宜的老歌强烈的节奏感中,看着纸钱和纸人化为灰烬,并生疏地对着西边磕了三个响头。
人们祭奠亲友是要这样行礼的——反正电视里都是这么演,她自己远远也看到过几次实际场面。
她家没死过人,没去过公墓,也没有需要祭拜的亲戚,所以从来没有实际操作过。
三族之民,死了就死了,归化于天地,没有死后还需要花钱,之?后还要祭拜这一说。
她拜完,拿出一张纸钱,叫贾宝贝给她搜索一下,搜魂符怎么画。
最后虽然画得歪歪扭扭,但勉强也是成形吧。
因现在不再是仙身,她只能咬破了手指头以血为墨。
最后一笔完成?,符身便隐隐形成了微弱的气场。但在凝结的一瞬间,便崩破消失。纸上的血痕虽然还是在,但已经没有了生气。
果然不行?。
“我都说了,三千世?界各有规则。互不相通。你硬是不听呢。”
“我画的这个是仙家的符。”陶九九不解:“仙人,立于三千凡世规则之?外,能一切法则通用。”
“姐妹,你是不是有些?虎呢?”贾宝贝脑袋大了:“你真的是上学什么也没学啊。”
“你再骂。”
“总之,第一,你不是仙家了。第二,只要不是仙家,就没有通行?各世?界之?能,不论是符、颂、法就统统不行?。”贾宝贝心累:“再说,你招他们干嘛?死了就是死了,让人家安安静静渡过鬼生,奔向美好的新世界不香吗?说不好现在他们已经安顿好开始上岗工作了。你不要因为你个人情绪,折腾鬼好不好?”
陶九九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嘛,就是觉得,分别得有些?突然,似乎还有话没有说。
让她心里像沉着一块大石头。
“有什么话?你就在这儿喊,就当他们听见了。”
陶九九:“…………我有病吗?”烦得很:“你在内部网查查。他们是不是去轮回司报到了。”
现在仙界、鬼界重要部门,都在她所在的世?界办公。
三千凡世生死,全在一个系统里面。人只要不是魂飞魄散的死法,在轮回司是查得到的。
一般来说,为防止出乱子?,新鬼会被集中管理,还会对这些?鬼进行?必要的基本生活知识科普。让他们适应死后做鬼的生活,安心等待转世。
一般拿了转生号码牌之?后,排队一天或三年左右可以再次投胎到三千世?界中的某一界。并不会等得太久。除非魂魄有问题。这种情况要酌情延期。
贾宝贝一万个不愿意。
骂骂咧咧挂断。
过了一会儿才再打过来:“姐妹,我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要听哪个?”
“坏……消息吧?”
“好的。好消息是,轮回司没有查到张氏夫妻。”
“他们没死?”陶九九有点懵逼。
贾宝贝摇头,正色:“先给你讲讲坏消息吧。我轮回司的朋友说,当年三界崩坏,导致个别凡世与外界隔绝,早就已经不再受天道所左右了。各个司、局、署的人都无法进去,进行?日常工作。”
“这还要你来讲,这事儿我知道啊。”
“你让我把?话讲完好不好?”贾宝贝翻白眼:“你得深想想,这意味着什么。日常工作停止,也就是说那种世?界里,万物生死也都不再受轮回司辖制,不照天命来了。委员会成?立后的第000001号文件就是针对这种世?界下发。文件中称这种世?界为‘绝地’凡涉及绝地的各种事件,都需直报委员会直属部门。不经允许,不得私自尝试进入。”
“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陶九九已经有些?转不过弯来。
“这对你来说,绝对不是个好消息。”贾宝贝正色:“姐妹,你所在的世?界完全是野蛮生长状态,没有因果报应,没有天道轮回,说不好,连天雷都没有。你可千万别死在那儿,不然可能就真的回不来了。”
通话结束,陶九九站在江边,心情非常不好。
什么好事都给自己碰上了。
从原则来讲,这似乎也不叫领导向自己隐瞒了任务相关信息。
人家确实讲清楚了,这是进不得进出不得出的绝地,是她自己没有深想。
更要紧的是,既然这里根本没有天雷,那她之?所以会变成?凡人,就根本不可能是怕她仙身入世被天道惩戒了。
天道都没了,能惩戒个屁啊。
很可能是,强行突破界壁进入这里时,就会被界壁所伤,完全失去仙身,成?为凡人。
要不然那些位高权重的老东西,发现了一个可以肆意修行的世?界,为什么不自己借着辅佐太渊君的名号来,让修行?更进一步?却要把?这种好事白送给她呢。
至于离开这里,不把?‘将这个世界隔绝于三千界之?外的界壁’打开的话,想也不用想。
在通天鉴的辅佐下,她进来都失去了仙身,成?为凡人以后还想借这玩意再过一次界壁出去,怕是当场就能灰飞烟灭。
艹。
这件事,委员会成?员不能说全部,但多少都肯定是知道一些?。
那程科长知道吗?也许不知道。毕竟只是小喽啰。
琴仰止却不可能不知道。玛德,这个老哔灯!
正当她骂骂咧咧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感觉什么人在自己身后。
不用回头,她就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着阴冷之气,似乎紧紧贴在她身后站着。
她低眸看看,手腕上的汗毛细细密密地竖着,鸡皮疙瘩暴起。但眼睛的余光可以看见,地上只有她自己的影子,并没有别人。
她保持着姿势不动,眼睛瞥向身后。
可身后也什么也没有。
大概是自己神经衰弱?
她松了口气,转身察看再三,确实是没有。
要走的时候,发现远处有两只流浪狗,远远地一只趴在地上,一只站着向这边张望。
大概以为她这里会有什么吃的。
陶九九在口袋里掏了一下,找到一张没吃完的饼,撕成?两半,放在地上退开。
那只趴着的狗站了起来,但依偎在体型较小的那只狗身边,并没有立刻过来。
大概是害怕吧。
陶九九看到其中一只狗在原地踱步的时候,有点瘸,大概是被人打伤的。脖子?处也有可疑的深色结壳。不知道是泥,还是伤。
她高声说:“我走了。你们来吃吧。”转身离开了江边。
大概是因为天色已经太晚了,街上已经没有行?人。
不过家家户户都挂着红灯笼,走在青石板的窄街上,可以听到各家走动说话,或高声笑闹的声音。甚至还有人在家里放鞭炮。
她顺着各式各样的红灯笼走了一段,渐渐发现有些?不对。
那种阴凉的感觉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重。
她走着总觉得身后有人,可回头看,却并没有。
顺着原路走到正街,各家店铺也早就关门了。
红灯笼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而远处有小孩子的哭声传来。
她顺着声音走了一段,便看到在一条大街旁边的巷子里,一户没有挂灯笼的人家屋门前,放着一个小小的竹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