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冒险。
约走了半柱香风雪中远远出现一间摇摇欲坠的破庙。
庙门半开没有灯只有一点夜色余晖照着粗破横梁。
陆瞳感觉自己脖颈上的刀锋又逼近一点连忙出声:“这里没人。”
这里没人。
苏南城中的乞丐游僧常住破庙中刑场附近的破庙却无人问津。因时人常说此地挨近刑场刑场处死的死人冤魂不散或成厉鬼常在这附近游荡。就连破庙里原本供奉的泥菩萨也在某个雨天被雨淋坏了。后来就再没人敢在这里过夜。
陆瞳常在这里过夜是因为这里离刑场很近以便她夜里去摸尸。况且与那些乞丐游僧居于一处未必就比独自一人在刑场过夜安全。
毕竟死人不会害人活人未必。
陆瞳领着那人来到破庙前伸手将门往外一推。
“吱呀——”
庙门被完全打开了。
那人堵在门口放下手上刀问:“有火吗?”
陆瞳小声回答:“有。”
言罢走到庙堂最中间泥菩萨的供桌下趴下身摸索许久从里面摸出一盏油灯和火折子点燃。
这是她之前就藏在这里的东西。
油灯一被点燃四周便亮了起来。
供桌前供奉着一尊一人来高的泥塑菩萨然而先前一场大雨破庙漏水连日大雨将泥菩萨身上彩塑冲毁了一半连面目也辨不清楚。
木盘里空空如也没有半块供果这里长久无人踏足墙角结了一层又一层细密蛛网灰尘遍布。角落里摞着些破败木板许是从前塌掉的横梁。
而在供桌底下几张破烂的旧蒲团拼在一起依稀凑成张床的模样那是陆瞳做成的“榻”夜里她就躺在这上头休息。
那人的目光在蒲团草席上稍稍一掠若有所思问道:“你住这里?”
陆瞳霍然回身。
刑场天阴自己又背对着此人无法看清对方面目。而此刻庙中灯火澄净她就在这里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是个高个子男人穿着一身漆黑箭衣面覆黑巾看不出面容只露出一双极黑极亮的眼睛在灯火下泛着一点寒漪。
他声音很年轻虽然有些沙哑却挡不住少年特有的清朗明亮陆瞳猜他只有十六七岁或许更小。
他见陆瞳看过来将手中短刀重新插入刀鞘漫不经心走到庙堂中间开始打量四周。
他没堵在门口陆瞳心中一动慢慢朝门前踱去。
就在她快要靠近那扇破门时身后传来少年冷漠的声音:“去哪?”
陆瞳脚步一顿。
她僵硬地转过身看着对方的背影慢慢开口:“我已经将你带到了这里没人会来……”
他打断陆瞳的话:“你这是打算去告官?”
陆瞳一愣。
不等陆瞳回答面前人转过身看着她慢条斯理道:“告官的话我可是会说我们是一伙的。”
“你!”
他看了看陆瞳身上的医箱:“还有你偷尸体的事要怎么解释?”
其实偷尸体的事不难解释那些官差并不会真的将她怎么样但若与眼前人稀里糊涂扯上一堆……
谁知道他是什么来路。
陆瞳平复了一下心情轻声道:“我不会告官你放心今日我就当没见过你。”
他有些意外地看陆瞳一眼又看了一眼窗外忽而哂道:“外面这么冷你去哪儿这里是你的地盘没有客人将主人赶走的道理。”
他指尖轻弹一下手中刀鞘声音似带笑意。
“坐下吧一起住。”
陆瞳紧紧盯着他的刀鞘。
对方神态轻松语气甚至称得上友善不动声色的威胁却让人隐隐令人感到心悸。
她半垂下眸目光极快朝门外掠了一眼。
这里地处刑场周围除了此间破庙并无人居住屋舍。她若夺门而出外面没有可蔽身之所只有一片大雪他虽受伤但眼下看来气息平稳一个男子想追上一个小女孩总是轻而易举。
他可以很轻易地杀死她并将她埋在雪地中无人知晓。
黑衣人又看了她一眼道:“外面雪大关门吧。”
对方这是不打算放她走了。
实力悬殊之下硬碰硬总不是个好办法。陆瞳暗暗攥紧衣箱的束带磨磨蹭蹭走到门边将那扇破得快要掉下来的门推了过去。
风雪顿时被掩盖了大半。
他在蒲团上坐下来脊背笔直目光扫过墙角那堆破败木板时顿了顿随即吩咐陆瞳:“小贼屋里有木头你去生火。”
陆瞳暗暗咬牙。
这人要杀要剐不如给个痛快偏这样磨磨蹭蹭。
陆瞳疑心他是受伤太重没什么体力做事所以将她当佣人指使。
但她没这个胆量去和此人交手且不提他手中刀年幼的女孩子与年轻的男子体力总是悬殊。
若她也能拥有像芸娘一样精妙的毒术就好了至少能一抹毒灰毒瞎面前人眼睛好过这样任人宰割。
陆瞳沉默地走到庙中墙角处挑选几根稍短些的破木头抱到供桌旁又借着油灯的火一点点烧燃。
这些木头是掉下来的窗框和横梁的木头时日久了微微泛些潮湿陆瞳折腾了许久总算有了些热气。
她将几根短木头全偎在一起一簇小小的火堆升起风雪夜似乎也没那么阴冷了。
她抹了把汗额上汗一抬头对上的就是对方看过来的目光。
这人眼睛生得很是明亮在微弱烛火下像颗清澈宝石目光却似盯着猎物侵略性很强。
陆瞳怔了一下。
此人虽面覆黑巾形迹可疑但身形举止不凡并无半分逃犯畏缩狼狈之相反而从容自在风度过人。若非陆瞳被他一路要挟至此单看外表还以为这人是什么身份神秘不可为外人道也的少侠。
着实出色。
不过蒙着面也不好说说不定面巾底下是张麻子脸。陆瞳恶劣地想。
黑衣人自然不知陆瞳暗地腹诽瞥了一眼陆瞳后就移开眼。
冲糊了脸的泥菩萨脚下供桌空空如也只摆了只生锈铜灯。油灯亮亮的烛火在这风雪夜里成了唯一的暖色一朵朵细小灯花从灯芯中爆开在供桌上落成隐约的花色。
“灯花笑……”黑衣人微微扬眉“看来你我运气不错。”
陆瞳不明白他的意思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油灯四处爆开的灯花落在铺满灰尘的供桌上划出丝丝缕缕细微而纤巧的油迹。
像是瞧出了她的困惑黑衣人歪了歪头:“你不知道吗?”
他笑:“昔日陆贾说灯花爆而百事喜。古有占灯花法灯花连连逐出爆者主大喜。”顿了顿又没什么诚意地开口:“恭喜你啊。”
陆瞳蹙眉。
她从未听过什么灯花占卜之术疑心这人是胡诌哄骗她。何况她日日呆在落梅峰试药哪来的喜事真幸运也不会遇见眼前这人还被他一路要挟至眼下境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