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陆谦全然不听。
年轻人虽然性子与他父亲大相径庭但骨子里的固执却如出一辙。他看着刘鲲:“表叔我姐姐死了我明明知道真相却要缩头隐忍那些人作恶亏心还能高高在上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朗朗乾坤天子脚下有冤无诉有屈无伸不觉得荒谬吗?”
“就算是死我也要为我姐姐讨回公道。”
他太年轻了尚不知这世间的权势轻而易举就能摧折一个家族的脊梁。
刘鲲劝不住陆谦只得眼睁睁看着陆谦孤注一掷去了审刑院如飞蛾扑向早已织好的密网。
果然没过多久盛京街头就出现了陆谦的通缉令。什么凌辱他人、盗窃财物这些乱七八糟的罪名一股脑儿兜在画像人身上他看着悬赏一百两银子的小字心想审刑院的人还真是大方。
他拖着疲惫又麻木的身子回到家王春枝正在家中哭闹说是雀儿街那头的铺面租不成定金却不退了五十两银子的定金他们要攒许久许久。子德和子贤去找店主对峙被人打了一顿扔了出来。
家中一片狼藉儿子的谩骂和妇人的哭闹混在一起吵得他头疼恍觉悲哀心酸还不如常武县的日子快活。他在一片吵闹中不知不觉睡着醒来的时候已是夜深有人在耳边唤他:“表叔表叔!”
刘鲲抬起头。
陆谦就站在他面前他是趁着夜色来的目光狼狈又有些焦躁。
“谦哥儿?”刘鲲坐直身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陆谦却道:“表叔审刑院详断官范正廉和太师府已暗中勾结污蔑我要将我入狱。”他几步走到屋中一口放干果的坛子里从坛子里摸出一封纸包着的东西。
刘鲲惊讶:“这是什么?”
陆谦一笑这个时候了他居然也笑得出来眼色似带一分狡黠:“证据。”
“证据?”
“姐姐当时留给我的证据我思来想去表叔你的担心也没错所以我去找范正廉时将这东西先藏在你家了。今日就是来取走的。”
他又走到刘鲲面前沉默了一下才郑重其事地开口:“表叔眼下缉捕告示已出我是罪人之身不能留在这里连累你。”
刘鲲问:“那你今后怎么办?”
“自然是继续想办法替我姐姐讨公道。表叔”他微微垂目“要是我死了不必管我尸身烦待您写封信回常武县骗骗我爹娘能骗多久是多久。不过”他又笑起来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满不在乎“我想我也没那么容易落在他手上。”
他摆摆手:“我走了。”
年轻人就要消失在门口像是要彻底消失在盛京无边的夜色中。
刘鲲道:“等等!”
陆谦转过身:“怎么了?”
这本是该离别的时候他应该对这看着长大的晚辈细细叮嘱然而在那一刻不知为何刘鲲却莫名其妙想起他白日在街头看到的缉捕告示中一百两的悬赏银两来。
一百两加起来刚好够他盘下雀儿街那间梦寐以求的铺子也足够解决眼下家中混乱境况。
陆谦问:“表叔?”
刘鲲打了个激灵脱口而出:“谦哥儿今晚留下吧外面到处都是官差。”
“那我就更不能留下来了表叔我留在这里万一被发现你们也要被连累。”
说着他又要走刘鲲一把拉住他。
陆谦疑惑刘鲲吞了口唾沫:“你这几日在外面东躲西藏想来没有好好吃过饭这一走又不知何时才消停你等着我让你表婶给你做碗鳝丝面。吃完面再走吧。”
实在拗不过刘鲲陆谦只得答应多留一刻。王春枝被刘鲲匆匆叫起来煮面心中格外不痛快骂道:“他是个通缉犯!你还要给他做面吃你不怕被连累我还怕呢!”
刘鲲目光闪了闪:“是啊他是通缉犯。”
也是如今能带他们度过难关的一笔钱。
须臾刘鲲端着喷香的面放到陆谦面前陆谦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边吃边冲他笑:“这么多年婶婶的手艺还是原来的味道。”
刘鲲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再抬起头时陆谦的头已垂在臂弯中——他在碗里放了足量迷药纵然是头大象也能药倒。
微弱灯火下刘鲲半张脸被光影侵袭面无表情地看着年轻人的睡颜。他想陆谦已得罪太师府的人迟早都是要死的。与其不明不白的死在外人手里不如过一遍自己的手好歹还能为他们家做点贡献。
一条人命一百两银子能租下雀儿街的面馆。
还有那封“证据”或许能得到的更多。
已去报官的王春枝回来了在门后低声催促于是他站起身走过去……
“啪——”
门未关紧外头的风将一扇门卷开在夜里一晃一晃的响打断了刘鲲的思虑。
于是他站起身走过去如那天夜里一般——
“咔哒”一声将屋门锁上了。
……
长风吹过孤苦儒生家中挽幛也吹过富户高官家的灯笼。这一夜有人欢笑有人哭泣。
屋子里陆瞳正在小佛橱前上香。
银筝从门外走进来笑吟吟开口:“明日秋闱董少爷身边的小厮刚刚来过买折桂令的药茶我以姑娘名义说了几句吉祥话好让董少爷开心开心。”
陆瞳淡淡一笑。
今年秋闱董麟也要下场。他如今肺疾好了许多在号舍呆上几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董夫人倒没有想着让董麟高中只想着让董麟观观场也好也好叫盛京的那些夫人们瞧瞧他家儿子身子康健绝不是谣言里的病秧子。
董麟对陆瞳的好感几乎已是不加掩饰了银筝觉得董麟今年之所以下场保不齐也是想让陆瞳瞧瞧。男人嘛在心上人面前总是像只花孔雀般卯足了劲儿表现纵然这行为在对方眼中可能蠢笨十足。
银筝想了想:“那吴秀才明日也要下场了姑娘不替他求求菩萨吗?”
陆瞳伸手取过一边的香在烛火上点燃。
小佛橱里菩萨悲悯的目凝着她冷漠又慈悲。
她拜了三拜把香插在龛笼里轻声开口。
“那就祝他登金榜占鳌头名扬四海蟾宫折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