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价钱对卖猪肉营生的戴三郎来说实在算不得便宜不过他只是咽了口唾沫道:“先买两瓶。”
陆瞳将两瓶“纤纤”递过去:“每日三服按时煎用。”顿了顿她又问戴三郎“你可识字?”
戴三郎摇了摇头。
“那我说你听。服药时有禁忌不可随意服用否则效用不佳。”陆瞳又细细与他说了用药禁忌一连说了三遍戴三郎才点头表示记住了。他不爱说话买完药后就拿着药走了。
杜长卿看着戴三郎敦实的背影有些费解地自语:“我真没想到买你这药茶的竟然是一介屠夫。”
他以为第一位客人或许是位袅袅婷婷的纤瘦少女又或许是位珠圆玉润的高门贵妇但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位杀猪匠。
戴三郎小心翼翼把贴着粉色纸笺的药罐子放在腰间和他那把泛着油腥的杀猪刀映衬在一起时真是让人难以言喻之感。
杜长卿喃喃开口:“屠夫怎么也会想要纤瘦呢?”
银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嗤道:“怎么就不能呢?只兴让女子身子窈窕偏对男人这般宽容。我瞧着这位屠夫小哥倒是胜过盛京大部分男子至少明白自己仪容不佳晓得挽救。”
“要我说盛京那些男子都应学学人家好好拾掇拾掇自己免得我们女子走在大街上瞧见的都是些年纪轻轻就大腹便便的丑男人偏还觉得自己是翩翩公子实在倒胃口。”
杜长卿无言:“你这打哪听得这等歪理?男子当然不能只看相貌。”
“不在意相貌的话杜掌柜为何要时时换衣装扑香粉。”银筝故意拆他台“再说这盛京街上我也没见着几个有才华的男子啊。长得好看和学识出众总要占一样吧。”
“我说不过你我不跟你说。”杜长卿转向陆瞳“不过陆大夫你这药真能有效?不会喝一段日子他还是这样一怒之下拿刀把你我都剁了吧。”他补充道:“我先说我可打不过他。”
陆瞳垂下眼睛:“只要他想他就能得偿所愿。”
“什么意思?”
陆瞳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对他来说很有效。”
……
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仲夏登高顺阳在上五月初五是端阳。
西街家家铺面墙上挂上新鲜艾草菖蒲辟邪宋嫂男人买来雄黄酒宋嫂家小妹采了粽叶打算在家好一同过节。
宋小妹在后厨里喊宋嫂:“娘家里没咸肉了。”
宋嫂大声应了只道:“你放着我出门买去。”
粽子里也要放咸肉不过卖猪肉的戴三郎一月前回乡去了说是家中老母偶感风寒回家侍疾宋嫂只能在别的肉铺买肉买来买去总归觉得不如戴记的猪肉好。今日天色早想着干脆去瞧瞧戴记开张了没有。
才出门迎面就走来一位提着竹篮的妇人。
这妇人约莫三十来岁穿一件水绿绣金蓝缎领褙子底下一条雪白褶裙梳一个妇人头肤色白皙耳边垂着两粒金坠微晃虽谈不上美貌却颇有风韵。
宋嫂就停住脚步喊了一声:“孙妹妹!”
这妇人便是孙寡妇了。
这孙寡妇也是个奇人原是西街米铺掌柜家的女儿十八岁时嫁了个盛京一个小官儿谁知过了几年丈夫就病死了。这丈夫死前对她百般宠爱田庄铺子都写了她的名契夫家公婆又早已不在留下好几间房子和几箱子金银首饰。
孙寡妇便带着丈夫留的银子和小女儿又回了西街她手头有钱人又生得不差这些年倒是有不少人来打她的注意。不过遣人来的媒婆通通被她打发了回去原因就是这位孙寡妇不爱财也不爱才就爱男人生得俏。
有上门的媒婆来说客孙寡妇也好好地请人坐下吃茶回头说一句“别的不要只要人物齐整就好”。
人物齐整听上去简单可人与人之间的眼光大不相同孙寡妇嘴里的“齐整”大约和媒婆眼中的“齐整”相去甚远。媒人眼中的“齐整”大概只要是个有眼睛有鼻子的男人就叫齐整但孙寡妇显然不这么想。于是好几年过去了一个入眼的都没有。
要说那些年纪小的一心奔着吃软饭来的少年她嫌人家脂粉气太浓一团乳臭未干的孩子气。倘若找些年纪大的、一眼看上去靠得住的她又说人家瞧上去糙了些连个香袋都不佩一看就与她不够登对。
早几年的时候孙寡妇还瞧上了杜长卿不过杜长卿不当上门女婿婉言谢绝这门亲事也就作罢。
“孙妹妹这么早起来了。”宋嫂热络地同她打招呼。
孙寡妇笑着冲宋嫂点一点头涂着丹蔻的手指轻轻往前一点娇声娇气地道:“买点肉包粽子。”
宋嫂晃了晃神要说难怪这孙寡妇哄得她那早死的郎君把所有的田契都写了她名字别说男人了这娇滴滴的声音一入耳她这个女人都忍不住酥了半边骨头。
宋嫂看看孙寡妇这一身精心搭配的衣裙又想想戴三郎泛着油腥气的臃肿身材忍不住心想虽然戴三郎是个好人不过有一说一也确实有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二人便一起往城东庙口那头走宋嫂是个热心肠嘴巴又快一路上直逗得孙寡妇笑得花枝乱颤待二人走到庙口附近老远地瞧见挨近巷口的那间小铺子大门大开着有人站在里头剁骨头。
“哟三郎回来了。”宋嫂见状一喜戴三郎回来了今日总算能买到好猪肉。她又想起身边的孙寡妇忙捅一捅对方的胳膊促狭道:“你要不也买点?他每回给你的肉都比咱们的多。”
“讨厌!瞎说什么”孙寡妇推一把宋嫂嘴里嗔道:“别欺负人家厚道。”
宋嫂点头:“三郎确实厚道是个好人。”
“就是长得糙了些。”孙寡妇叹气。
“那倒是”宋嫂附和“要是再长得好些……咦这不是三郎?”
此时已近戴记门口正是清晨夏日日头出得早晨日中桌案前正站着个陌生男人。
这男人身材高大宽肩窄腰因天热只穿件白布褂子露出麦色的皮肤。但见露出的胳膊结实有力再往上看这人生得浓眉大眼五官周正轮廓略显刚硬不如那些少爷公子俊美却自有一股野性粗犷之色。
他挥舞手中斩骨长刀汗珠顺着前额滚落顺着脖颈没入褂子领口潮湿又晶亮莫名让人心里像是腾起团雾色的火。
宋嫂盯着这人心中只觉夏日果然暑气重否则她明明穿着清凉的小衫怎会觉得此刻脸庞心头灼灼发热?
孙寡妇痴痴瞧了那汉子半晌直到对方的斩骨刀停下朝这头看来孙寡妇才回过神。
艳阳无声远处有早蝉低鸣孙寡妇顿了顿施施然撩起耳畔垂落的一丝长发将落发别到耳后袅袅婷婷地朝那汉子走过去一直走到对方跟前她才抬起头冲对方笑盈盈问道:“这位俊小哥看着好面生从前没在这里见过你。你是戴大哥家中何人?”
“我……”汉子似乎没想到孙寡妇会对自己主动搭话一时间有些发愣直直地盯着对方的脸不说话像是看呆了。
孙寡妇心中得意眼看着这人的一张脸越来越红肖似煮熟的红虾再逗下去恐怕都要落荒而逃了她才忍笑道:“我瞧着你与戴大哥眉眼间有几分肖似你与他是亲戚?是兄弟还是侄子?从前怎么没听他提起过你?”
汉子的脸色更红了憋了半晌这人才吐出一句话:“……孙姑娘我是戴三郎。”
俏丽孤孀面上的笑容僵住了。
宋嫂高亢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城东庙口。
“戴三郎?你是戴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