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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殇阳血 七(1 / 2)


九月二十四。

楚卫军的营寨外细犬孤零零地望向黑暗里警觉地竖着耳朵。细犬在蛮族被看作肉狗因为它们不善奔驰撕咬无法看护羊群。但是楚卫军营里的细犬却不同它们都有军犬的血统嗅觉和耳力极其敏锐一只细犬黑暗里能做到的事情是一个营的斥候也做不到的。

这个时候夜色就像一张巨大的棉被掩住了一切。

值守的士兵们围绕在火堆旁烤着手入秋了夜里渐渐的有些冷他们出征很急身上只有单衣。

“青头今晚上怎么老是看着那边?”什长看了一眼那条狗“不会是有……”

“大哥放松点嬴无翳在殇阳关里呢。我们守阵后他还能绕到阵后来打我们?放我们在这里不过是个摆设。”一名军士宽慰道。

他们所守卫的是楚卫军的阵后这里距离前军足有十一里的距离是辎重营驻扎的所在放在这里镇守的是马夫和一些老弱军士。嬴无翳不可能袭击这里殇阳关前已经被封成了铁桶。士兵们也明白所以松懈得很远不是前军夜夜枕戈待旦的阵势。

“反正青头有点怪鬼鬼祟祟的一直看着那边。”什长嘟哝了一句。

他站起来大声呵斥那条细犬。

声音被夜风远远地送了出去平原上没有回声像是被黑暗吞噬了。那条名叫青头的细犬却没有理睬主人像条守候猎物的豺狗那样一动不动地向着南方蹲着只留一个背影。

“死狗还真邪了!”什长有点动怒“给它点颜色!”

“大哥别跟一条狗急”一个军士拉住他“大概是思春了想母狗。”

“***这东西自己就是条母狗。”什长瞪了瞪眼睛。

军士一愣笑了:“那就是想公狗反正总是有个想头。”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一齐笑了起来。什长也大笑起来心里那点阴影散了又坐下来靠近火堆搓手:“要是公狗倒是好了阉了一了百了。”

“杀了炖个锅子才……”刚才那个军士笑着说。

他的笑声忽然刹住了像是被生生堵死在喉咙里。什长诧异地看向他现他的脸色忽地大变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那边!那边!”军士颤抖着伸手指向了什长背后。

所有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战战兢兢去摸自己腰间的刀柄。黑暗里几个影子蹑着步子轻飘飘而来完全不出一点声息。就着一点点微光隐约可以看见它们粗大下垂的尾巴。那是狼竟是一群狼无声地出现了。这里狼本不多这么看去却有十几只狼。它们聚集成一队而来军士们带着佩刀和弓箭不过对付起来也不容易。

青头却没有出任何警报它保持静坐的姿势望向南方。

“见鬼了!”什长压低了声音。他是老兵熟悉军犬再蠢的军犬也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那些狼却也没有注意相隔不远的人它们缓步接近那只细犬而后一只接着一只蹲坐下来最后排作一排都呆呆地望向黑暗里。它们的尾巴僵硬地竖着被后面的篝火照亮。

“这什么意思?这东西还要跟狼一窝了?”一名军士战战兢兢的。他觉得心头一阵恶寒不知怎么的觉得这诡异的场面里有种让人想要抱头逃窜的危险。

“妈的别自己吓自己几头狼而已!”什长骂了一句。他是领头的这时候不能乱自己的军心。

“几箭了结它们扒狼皮吃狼肉!算我们走运了!”他从腰间抽出角弓。

“大哥别伤了青头。”一名军士道。

“看它自己的造化这条狗今天真***邪乎!”什长恨恨地骂。

他张弓搭箭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青头把头拧了过来。他的手猛地一抖因为他觉得青头是在盯着他看而那双狗眼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而后所有的狼也一齐回过头来它们的眼睛莹莹地在黑夜里亮可是看着就像人的眼睛!

楚卫大帐。

息衍喝干了最后一口茶饶有兴趣地看着白毅。这是白毅的军帐整个楚卫军团乃至联军都被这座大帐里传出的军令调动不过此时大帐里空荡荡的只有白毅和息衍两个人。白毅在烛光下摆弄着什么息衍手中抛玩着温热的茶杯。

“你在干什么?”息衍问。

“这种秋莲子皮厚不把尖端磨薄些不便芽。”白毅对他亮出了手里的东西那是一铜盘莲子。

息衍笑:“你这个法子是从我那里学的不过你粗手笨脚要说莳花这一辈子成就有限。秋莲子未必总要这样磨你用小刀轻轻划一道控制深浅也可以帮它芽。”

“莳花是天份也看是用不用心。你有十二分的才华可是只有八分的耐心出来也只有八分的成就。”白毅也不抬头“我只有八分的才华但是我有十二分的耐心未必就没有你种得好。”

“这是骂我”息衍也不以为意还是笑“你许了离公七日破城今天已经三天过去了。你最近一不调动军马二不找诸位将军议事诸国营寨里对你的冷漠颇有议论最不满的怕是程奎了。我想你已经有攻城的方略了吧?”

“不错。”

“既然有方略何不说出来听听?”

白毅停下手中的活儿微微摇头:“行军不是唱戏不是说书能不说则不说。等我动的那一日你自然知道。”

“算你狠我不逼你。不过”息衍斜眼瞥着他“破不了怎么办?”

白毅摇头淡淡地道:“不会破不了。我领军迄今十六年我的将旗所在士兵无不冒死冲锋。因为迄今为止我对他们的许诺和我定的战略没有不能实现的一次都没有。”

“别人说这个是自负你说这个是名将的威严。我们两个相识那么多年我最不及你的就是我没有你的威仪可你最大的缺点也就是这个将帅之威把你弄得人味淡了许多。”

“你最大的优点就是滑头最大的缺点也还是滑头。”白毅转头面无表情看着息衍。

息衍耸了耸肩:“你对我的评价还是我们两个都不明分文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其实费安提议尸毒之术不失为一个良策用心虽然是卑下了一些不过比起自己的属下横尸几万总是好了许多你不该是这种小节上看不开的人。”

“你知道我为什么吹了六夜的箫么?”白毅问。

“说来听听?”

“我吹了六个晚上的箫借机也观望城头离军士兵的动静。他们有的会听我吹箫但是绝不离开自己值守的位置也没有丝毫慌乱真是一支可怕的军队。”白毅叹了一口气“嬴无翳治军如此严谨部属又忠勇尚武尸毒之法不会奏效。尸毒投进城里只有敌人势弱不敢出城决战才有用。以嬴无翳的胆略我敢用尸毒的办法他就敢大开城门硬对硬一仗见输赢。那样也算用计?”

“而且”白毅缓缓地摇头声音低沉“我确实就是那种小节上看不开的人!”

“我和你齐名也有名将之称爵位功勋也都相当怎么一到了你面前总是你威风凌世我倒像猥琐起来了”息衍笑笑递上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南淮城有名的秋玫瑰花籽下唐百里霜红就是这一种我知道你喜欢和我比种花我就助你一臂之力临行时候特意在集市上挑了一包。”

白毅在手掂了掂纸包摇头:“多谢你。”

“居然也说谢?显得太过生疏了吧?在天启的时候你掏尽我口袋里的钱去买那匹白马弄得我连房租都交不出来生生在酒肆的硬板上睡了一个多月如今送你包花籽你也谢?”息衍皱了皱眉。

“不比当年了你我各为其主私下相见还是越少越好。”白毅漠然道。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多少年故人猜到你会这么说真的亲耳听到却还是觉得难过。”息衍装了一锅烟草含在嘴边摇了摇头转身而去。

他走到帐门一名楚卫亲兵急匆匆的冲进来跪下:“大将军营里出事了!”

“什么事?慢慢说。”白毅停下手里的活儿。

“辎重营养的狗咬死了十个人!”

“狗咬死了人?十个?”白毅吃了一惊“怎么会有这种事?”

白毅知道军中所用的细犬并非什么凶猛的动物。而且这些细犬的命都不太好三天两头的被军士偷了宰来吃。白毅也知道自己部下那些军士何等粗悍每一个都久经熬炼不是什么良善温柔的人如今居然一次有十个人被狗咬死是营中从来没有生过的事。

“传来的消息是说一条细犬和野狼一起咬死了值守的军士被一个回营的斥候现的他到的时候已经被咬得面目模糊了!”

“和野狼一起?”白毅沉吟了一会儿忽地起身“走!去看看!”

“我也去看看。”息衍道。他的神色也不轻松营里有怪异的事情难保不是危险的征兆不过他也想不通只觉得隐隐地不安。

白毅点了点头。

两人踏出大帐看见息衍拴在辕门边的那匹黑马“墨雪”忽地人立起来凄厉地嘶鸣!像是听了它的呼唤整个军营里所有战马同时长嘶起来巨大的声音汇集如潮横贯夜空!

“***!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嬴无翳又来踩营?”程奎冲出自己的军帐身上只披了一件里衣。

他是从睡梦中被吵醒的满耳都是马嘶声仿佛有数千匹之多。他几乎怀疑自己还在做梦他一辈子都是骑兵可即使在冲锋时候也不曾听过这样震耳欲聋的万马嘶鸣。而他一步踏出军帐心里更寒了几分这一切都不是梦淳国营里数千匹战马同声长嘶它们像是处于极大的惊恐中不断地有战马人立起来在半空弹动马蹄尝试挣脱束缚。

士兵们也都惊醒了高举着火把去安抚自己的战马。可是用处不大战马们已经不受那么朝夕相伴的主人们的控制巨大的马眼中闪着受惊的光战士们都不敢解开自己的马生怕它们会疯狂地奔跑起来。

不不是奔跑是奔逃!程奎熟悉马性他知道这些马是要逃走避开某个巨大的危险!

“离军来踩营了么?离军来踩营了么?”他抓过一个军士来对着他大吼。

没敌人一切都好好的就是马都疯了!”军士结结巴巴的。

“没敌人疯什么疯?就算是雷骑来了难道我们淳国风虎就怕了它?”程奎大吼着一把推开那名军士。

他也明白这次雷骑再要踏营也没有那么简单了他传令在营寨正面设置栅栏鹿角洒下了十万枚三棱的刺马锥任它什么骑军也会葬身在这些锥子下这些两寸长的锥子轻轻松松就可以毁掉马蹄。

程奎冲上去抓过鞭子恶狠狠地一顿抽打在自己的战马臀部。可是这匹被程奎亲自驯服的烈马此刻却像是认不出程奎来嘴里喷着白沫人立起来两只前蹄对着程奎的头顶踩下。

“畜生!背主么?”程奎怒喝拔了马刀出来。

他不忍杀自己的战马却不能制止它就要挣脱出来空提着刀无可奈何。

一道白色的影子电一样直入辕门闪到他身边。那是一匹高大的白马马上骑着人。

“程将军!塞住马耳塞住马耳就能让它们安静下来!”古月衣大喝。

程奎愣了一下用力点头。他挥刀在自己的里衣上裁下两块布料捏在手心里当他的战马再次人立起来的时候程奎上前双拳合击重重地击打在马脖子的两侧。程奎膂力极强即使一匹蛮族血统的战马也经不起他如此击打那匹马嘶叫了一声退后一步。程奎趁机上前翻上马背不由分说地把布团塞进马耳孔里。

“塞紧!用力塞紧!”古月衣大声提醒。

程奎的战马恶狠狠地狂跳了几次试图把程奎甩下去不过它渐渐地安静下来。它依旧惊恐地转动眼睛喘着粗气不过已经不是刚才那付疯的样子。程奎仿佛重新找回了自己的爱马上去拍了拍马脖子这时候才感觉到皮肤下的血管剧烈的跳动这匹马的心脏如同不休息地跑过数百里那样剧烈地跳动着像是随时会炸开。

“塞住马耳朵!传我的令!塞住马耳朵!”程奎高声呼喝。

他转向古月衣他如今深深信服这个年轻的晋北将领:“古将军到底出了什么事?有敌人夜袭?”

古月衣神色凝重摇了摇头:“还不知道楚卫营里狗疯咬死了人各营的战马如今都惊恐不安只有堵住耳朵它们才能稍微安静。不过我仔细听了其实一点声音都没有离军也没有出战的迹象。”

程奎努力要从马嘶声里分辨一些其他的声音不过很快他就放弃了。他听不到什么异样的声音但是他觉得他的马能听到而且是极可怕的某种声音。

“下唐、晋北、淳三家战马最多闹得也最凶如今白将军已经紧急把休国紫荆长射和下唐的木城楼、楚卫的重甲枪士调到前军列阵以防离军趁我军大乱出击。程将军带能上马的人和我从去楚卫军主帐白将军息将军他们都在那里等我们!”

“好!”程奎应一声也不披甲把里衣两角在胸前死死打了一个结子。

这是预备轻装砍杀他久经沙场心里的感觉告诉他有什么东西来了。

兰亭驿下唐军军营中。

吕归尘被从梦中惊醒外面不知多少脚步声不知多少人在奔跑。这里是辎重营囤积马草的所在只有区区百余名军士守卫本来白天也是人影稀疏更不要说半夜。

“阿苏勒!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我们被偷袭了么?”姬野也醒来了他们两个共用一间帐篷姬野身上的伤还没好那些固定骨骼的木枝没有拆除只能瞪大了眼睛问吕归尘。

“还不知道!你别起来别担心没事的!”吕归尘在他朋友的肩上按了按说了些无意思的安慰。

他从自己的军铺边拾起了影月用力握了握刀柄冲着姬野点点头揭开了帐篷的门帘。周围都是巨大的马草堆几十个火把的光点远去方山正带着盔甲不整的一队军士大步狂奔着要离开营地。周围已经没有别的人了方山所带只怕是最后一队。

吕归尘上前拉住方山的胳膊:“方都尉出了什么事?”

“尘少主啊!”方山看见吕归尘愣了一下忽地松了一口气“差点忘了尘少主您没事就太好了。主营吹了铜号我得带着这些人赶快去将军阵前报到。我还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不过好像也不是离军来袭大概是操演也说不定。”

他脸色白了一下:“希望别是白大将军今夜要带兵攻城就好……”

“方都尉不必担心即便是开始攻城辎重营也不会轻易被派到前锋去的。”吕归尘安慰他他知道方山胆子小。

“是是!我可不是上阵的人呐!”方山连连点头“那尘少主便留在这里息将军再三吩咐过的若有紧急军情尘少主銮驾不动除非是敌人来踏营那就要保护尘少主先走。”

“我……”吕归尘本想跟着他去看看。

“尘少主啊就别给我们这些跑腿的人添麻烦了”方山苦着脸“您要是有个闪失国主杀了我我全家都沦为官奴啊!何况姬小将军这个身体移动不得尘少主就屈尊照看他一下吧。”

想到不能动弹了姬野吕归尘点了点头:“那么方都尉自己小心。”

“能托尘少主吉言不必去先锋上城夺旗就是万幸了!”方山应着已经带着自己麾下的军士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所有人一瞬间撤空吕归尘看着远去的星星点点的火光忽然觉得周围冷清得令人怵。他环顾周围只觉得今夜的夜空厚重如盖沉沉地压在自己的头顶看不见一颗星星。

他按了按腰间的影月心里略略吃惊他只出帐来了一刻刀柄上已经凝满了露水。他怔怔地看着自己一手的水珠再一抬头看见西南方向缥缈的夜雾涌入兵营。他是瀚州生人在北6的草原上也曾看见浓密的雾气仿佛一张贴地卷来的席子殇阳关前六百里都是平坦的原野正像是瀚州一望无际的草原。

吕归尘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想出营去看看这场大雾。

雾气越来越重。

轻微的金属嘶鸣声围绕在他的身边像是有人用一根钢弦缓缓地拉扯铁锯。吕归尘的步伐有点黏滞但是前面像是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他他继续走了几步才呆呆地站住。

他悚然一惊!那鸣声出自他腰间的影月这柄在他手里不曾出鞘的古刀此时像是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不安而兴奋地嘶叫着刀鞘已经快要不能制约它。吕归尘觉得后脊麻他想起那个地宫中的夜晚想起那柄妖魔般的剑他觉得那刀活了连带着周围的一切都活了过来。令他更加惊惶的是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离开了军帐很远此时他再回头背后只有一片大雾浓得像是米浆。

他往回急奔了几步又忽地站住他依然看不见军帐。他也看不见任何人任何东西没有什么可以指引他方向这片雾遮挡了一切或者把一切都吞噬了。吕归尘愣了一会儿用力咬了自己的手手上传来的疼痛是真实的他不是在梦里。可是他觉得自己被封在了一个难以描述的地方在这里一切都是静止的连他的声音也传不出去。

影月依旧震动吕归尘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他按着刀柄全身的肌肉绷紧闭上了眼睛。他看不见东西与其这样不如把精神击中在听力上如果这周围埋伏着敌人敌人一定等待着他的轻举妄动而起进攻他如果不动也就不会产生更多的漏洞。

这是来自他老师的教导那个隐身在帘子里的老人。他淡淡说来的对阵经验此刻在吕归尘心里回想缓慢地交织融会。

“总有一天你会遇见这样的事。那时候能救你的只有你的心和刀心如山静刀若虎踞二者皆不可轻动。”老师曾经这么说“一动则分生死。”

吕归尘此时诧异着这些似乎都逃不过老师的预料冥冥中那个老人已经看见了吕归尘的未来。

“琴声。”吕归尘在心里说。

他确实听见了琴声细软缠绵地围绕着他。吕归尘分不清那琴声的方向他知道只有一张琴在奏响但是琴声却从四面八方每一处传来。他不敢动他咬着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这也是老师的教导。

“间或有琴歌飘忽不知来路。此时你依旧不可轻动琴声歌声都是魅惑之音而不是杀人之器。你若听见琴歌敌人的进攻还未真正开始。可自咬舌尖助你安定。”老师如此说。

琴歌像是飘在细风里的一条线时而低迷时而飞扬全然没有章法和节奏可循奏琴的人像是在大醉中。吕归尘觉得自己的神思渐渐开始迷茫浑身轻飘飘的没有重量若干次他已经忘记了咬着舌尖不放开可是又被影月长鸣的声音惊破了脑海里的混沌。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也记不得时间的流逝他想这是一个“境”老师曾经提到过。

“那是秘仪之境空虚之阵无上下左右前后也感觉不到时间变化。这样的境对于飞翔的羽人他无论如何翻飞都触不到地面对于钻地的河络他向着四方掘到的都是黏湿的泥土对于鲛人而言就像水涨高一直高到天际和天顶相接所以他无法浮出水面而对于人类此时大地一望无际再怎么奔跑也没有边缘。”老师低声断喝“然而秘仪之境是虚妄!只要它不侵入你的心便杀不死你!”

吕归尘想要放声大吼。

“无法突破的时候可大喝可怒吼。武神咆哮震惊四野。”老师也曾这么说。

马蹄声远远而来击碎了空气中缥缈混沌的寂静。琴声还在却变得凝重端静带着一股威仪。吕归尘可以分清琴声的来处了他转头看向那边许久他看见一骑骏马的影子。即便在北6也难得见这样高大威武的骏马宽阔的胸膛像是一堵墙它是纯黑色的长鬃飘摆自雾气中踏出的时候雾沿着它周身肌肉的每一道曲线流走。它顾盼自雄仿佛一位君王。

马上端坐着高大瘦削的人他的全身笼罩在一件黑色的斗篷里风帽遮掩了他的面容。他手操着一张精致典雅的箜篌却不是南淮城里常见的那种横置膝上弹奏的式样那箜篌是一根弯曲如弓的木材两端包裹着黑得亮的牛角雕头琴弦像是弓弦那样拉紧木材的两端并排的十余根。那是竖箜篌吕归尘知道那是羽人的乐器羽然也有时候高兴了会在月下弹奏她坐在树枝上裙角垂下压着树枝一起一伏。

四名魁伟得令人惊异的从人跟随着那匹黑马围绕在它前后左右四个方位。居前的两人一人手持火把一人高举漆黑的长幡幡上用纯色的银绣出藤蔓似的花纹飘飞中晃着吕归尘的眼睛长幡两侧垂下了银色链子叮叮当当敲打在幡杆上音色清亮悦耳。从人也皆穿着黑色的大袍全身笼得看不见一丝皮肤脚步迅捷和骏马前行的度丝毫不差。

他们飞奔而来度极快却又飘逸得像是不费半点力气。没有人转头去关注吕归尘他们就要擦过吕归尘的身边而去。马上的人忽然拉住了缰绳骏马无声无息地煞住从人也跟着停下。他们就站在吕归尘的面前马上的人扭头俯看着这个大孩子。

影月的鸣响尖锐得近乎刺耳了其中蕴含着仿佛巨兽呼吸的沉重声音。马上的人依旧轻轻地抚着箜篌的弦。

“这是你的刀么?”马上的人问他的声音低哑。

“是。”吕归尘回答。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他不能动他感觉到强烈的力量来自对面的人身上拔刀是枉然的。

“刀中影月看到了多年前的老朋友。”马上的人说。他摘去了风帽火光照着他的脸那是一个老人。他确实很老了却没有一丝皱纹岁月从他身上带走了很多东西可不是精神和力量那张白皙隽秀的脸看起来竟有种二十多岁年轻人的错觉。

老人弯腰下去抚摸影月的刀鞘。刀鸣声停止了他手指触到的瞬间影月失去了躁动不安的力量。

老人和吕归尘四目相对老人先是沉默而后略略有惊诧的神情最后他笑了:“荒芜的武神啊你流着珍贵的血我曾听人说起你的名字却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相见。”

吕归尘无法回答。

“我在很远的地方听见了影月的声音就在猜测谁在这里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一个孩子。你确实是有资格站在我马前的人能在这里偶遇也许是神的指引命运的轮转。”老人枯瘦的手轻轻地在吕归尘头顶拍了拍“很高兴相遇可惜我不能留很长的时间来说话。当你血里的力量更加浓郁一些我们也许会再相逢那个时候我们之间或许会有一场精彩的战斗。”

他策马而去了从人们如飞翔般追逐着他。

一望无际的大雾里吕归尘觉得膝盖酸软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

古月衣和程奎两骑飞驰而来直至楚卫军主阵火焰蔷薇的大旗下白毅、息衍、冈无畏和费安都已经带着亲随的人马汇聚到了这里。更多的人马一营一营的结队完毕向着大旗下聚拢诸国已经有三万余人的大军收整起来排列为四向防御的方圆之阵外排是矛手其后是弓箭手再后面是随时准备肉搏出击的步卒骑兵被围绕起来保护在正中央。

“这么大雾?”程奎喘息未定瞪大眼睛看着周围一片白茫茫“地震了么?莫不是闹鬼?”

“息将军”古月衣躬身在马上向息衍行礼“贵军营中可也是战马受惊?”

“不是受惊是所有的马都疯了亏得古将军传来消息塞上马耳可以让它们安静否则现在我们的防御已经分崩离析离公若是轻骑出阵就只有任其砍杀。”息衍还礼神情镇定“古将军淳国晋北两军此次都以骑军出战战马最多营中还在骚乱么?”

“要安抚几千匹战马只怕不是短瞬间能做完的不过已经汇聚了三四千人全都带过来助白将军防守。”古月衣挑着剑眉看向雾气里“不过这么大的雾气嬴无翳只怕也不敢轻易出动吧。”

“有理。”息衍点头。

此时楚卫的军士们穿出矛手和弓箭手的列阵在方圆之阵的周围一圈每隔三十步便设一柴堆在柴堆上浇了厨下带着用来做菜的牛油点燃了。熊熊大火立即冲天而起把周围照得一片通明雾气看似也稀薄起来只是隔着十几步依旧只能看见朦朦胧胧的人影看不清面目。

“有火就好多了”古月衣道“仓促间哪里得来的木材?”

息衍笑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看向不远处的白毅:“白大将军说此时必先点火镇静军心。所以我好不容易从营中带来几辆木城楼全部被他劈来烧火了。”

古月衣愣了一下随即点头:“不过几辆木城楼不足以防御用来点火却是上选。对于寻常军士看不见便无法辨认旗号徽记无法调配我们收整出来的几万人便是一盘散沙。白将军所言不错。”

息衍还是笑:“他当好人烧我家的柴他倒是已经习惯了。”

白毅像是没有听见两人的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阵外光芒灼目的火堆似乎在想着什么。

程奎提着双马刀刀尖看似无力地在两侧拖下环顾周围眉间紧蹙。他是个粗鲁的人还很少那么神情凝重看起来都有点古怪了。

“程将军是我们中最熟悉战马的人淳国的马场也是闻名东6的最好的马场不知道以程将军的经验到底什么样的事情会惊动马群呢?”古月衣问道。

程奎想了一会儿:“天灾。”

“天灾?”

“地震、地陷、火山喷还有海啸都会让马群惊恐。有一年夏天沿海几个马场的战马都惊疯了咬伤了马夫跳出围栏纷纷逃到附近的山上。我们当时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马群搜罗回来也就是那一年。滁潦海大雨自西而东的洋流水势高涨穿过天拓海峡的时候声音像是打雷一样海水涌上来远远看见的人说水墙有十丈之高是罕见的事情周围的渔场和附近都农田都被冲毁海水还从河口倒灌附近的几个镇子都遭灾了又说是闽中的鲛人设下法阵驱动洪水我国损失惨重。我是那时候派去收马的人之一站在山坡上看着脚下的马场被冲毁心惊胆战觉得是马救了我。”说到马程奎侃侃而谈神色认真。

古月衣赞叹:“程将军是骑兵也是爱马的人。”

“我追随将军以前是个马夫。”程奎说得诚恳。他所说的将军是淳国的名将华烨也是华烨把他从一名马夫提拔为风虎骑军的都统领。

“这里不会有海啸更不会有火山难道是地震?”古月衣转向息衍。

“殇阳关建关以来历经数百年不倒也不损坏是因为这里的地块坚实史书上从未见有地震的记载。”息衍摇头“我有种感觉是什么东西要来了。”

程奎浑身一颤转头看着息衍:“我也感觉……是什么东西要来了可是那感觉说不清。”

古月衣微微打了一个寒战他没有说但是心底那种隐隐约约的不安和息衍程奎没有半点的区别而那种不安在马群平静下来之后依然萦绕不去而且越来越强烈。

“是什么呢?”他低声自问。

“是天灾一样的东西吧。”息衍低声道。

古月衣看了他一眼看见这个洒脱放旷的息衍正看着西南方目光冷漠威严。

他吃了一惊这时候所有人同时听见了琴声伴着马蹄而来。

此时的殇阳关内离军主帐之中嬴无翳和谢玄相对一言不地着棋。

两人落子如飞走的是快棋一人棋子落定另一人必须立即跟上否则便算是推盘认输。嬴无翳慢棋上和谢玄的功力相差太远快棋上偶尔能以乱取胜所以喜欢快棋不过谢玄五原世家出身下棋从来都是讲究运筹帷幄不愿意陪嬴无翳下快棋。不过白毅七日之约后谢玄几乎是从不解甲地巡视各营防备联军的进攻两人除了下盘快棋也是别无娱乐了

嬴无翳知道机会难得所以棋力比平时更添凶悍一步步紧逼过去眼看这一局中盘就能奠定胜局是他平生和谢玄下棋从来不曾有过的胜局忍不住大喜。谢玄无奈以他所想快棋不是正道不过他也知道主上好胜便也只有硬着头皮苦战。

“谢玄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嬴无翳大笑。

“公爷欺我没有急智而已若是一杯清茶走慢棋我就不会连续犯下两手大错这时候公爷的中盘早被我横破一点实地都不剩下了。”谢玄道。

“慢棋胜也是胜快棋胜也是胜你这个智将脑子却比别人满上半拍遇事都是先想一想也算你的弱点吧?”嬴无翳还是喜气洋洋。

“不错脑子慢也是弱点不过”谢玄话语一转“公爷的脑子比谢玄慢才是对的。”

“怎么说?”嬴无翳不解。

“武人争胜在刀剑一挥间想都来不及只能凭着平日苦练的敏锐。将军决胜在一阵间一个令旗挥下是对是错立刻就见分晓。诸侯决胜在十年间十年时间十次秋收一代兵勇长成就可以改变一个国家的国力。而皇帝决胜一生不过一个决策错了便难以挽回。”谢玄缓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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