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犁是柳亥将军的蛮族名字他当年是大贵族巢氏家的一个放羊奴隶。大君吕嵩娶了巢氏的女儿从奴隶中提拔了木犁赐给东6姓氏为他起名柳亥如今统领着整个虎翼帐六七千骑兵。阿摩敕知道老头子和木犁很熟却从没听过他把这些旧事扯出来说。
英氏夫人低低叹了口气只是缝纫并不抬头。“世子是我接生的我舍不得他。大君要我当世子的姆妈木犁也不敢真的说什么。不过连他都这么想再加上下面议论纷纷的对世子总是不好。”
“什么世子?也还是个孩子!木犁动这个心思是不是长子窝棚那些人的主意?”
“大王子倒是真的不在乎这个。谁也没指望世子真能继承大君的位子大王子要争也是跟三王子争木犁还不至于为了大王子就这样。”
“大王子!三王子!”老头子鼻子里狠狠地哼出一声扭过头去不言语了。
帐篷帘子被人猛地挑开奴隶进来跪下了:“大合萨夫人世子醒来了!”
老头子猛地跳了起来像是**下面着了火。英氏夫人也疾步跟了出去阿摩敕恋恋地抓了一块獭子肉含着追上了两人的步伐。
世子帐篷里点了一盏油灯灯下窗前坐着一个宽袍的东6大夫正捏着世子的手腕把脉。看见三个人进来急忙伸手阻止。大合萨和英氏夫人也不敢出声静静地站在帐篷口看着那个大夫轻手轻脚地把完了脉给世子盖上了皮褥子。他端起了灯示意三人和他一起出去。老头子分明是想过去看看可是却被那个大夫以眼神制止了。阿摩敕知道那个大夫的身份是东6有数的名医名叫6子俞本来他只是游历过来采摘草药却被大君奉上金银和皮毛硬是留住了。
阿摩敕远远地看了一眼世子静静地躺在那里眼睛清亮亮地望着帐篷顶。他们进来的时候他侧了一下头却只是沉默。
在他就要合上帐篷帘子的瞬间忽然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合萨……”
老头子激动起来抢过大夫手里的油灯奔了过去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世子把阿摩敕也吓了一跳。
“合萨……苏玛……”
“苏玛没事苏玛没事。”老头子握了握他的手“明天你就见到她了。”
孩子点了点头双眼无力地合起静静的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阿苏勒!阿苏勒!”老头子呆了一下有点失控地大喊起来。
6子俞上去探了一把用力扯着老头子的衣襟就把他给拖了起来。这个大夫也是出了名的暴躁他看病的时候贵族和大君都得在帐篷外候着一个都不能例外。
“只是睡过去了!”6子俞压低了声音“刚才只是心神不宁才醒了一下。”
阿摩敕站在帐篷外月光透了进去他又回头去看那个孩子睡梦中清秀的脸想到那个咿咿呀呀的哑巴女孩想这个孩子只是为了惦记那个小哑巴才在极度的虚弱中醒来。
英氏夫人把帐篷帘子放下隔绝了他的视线。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老头子的声音唤回了阿摩敕的心思。
他一转眼看见几个女奴贴在帐篷的侧面偷听。她们像受惊的鹿群那样散开远远地逃进黑暗里阿摩敕就着火光看见了傍晚那个老女奴回望的老脸带着某些神秘的表情。
“6先生世子怎么样了?”英氏夫人问。
“没有大事一路上过于劳累。而且根据九王随军的医生说世子从乱军中被救出来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他最近这些日子里吃得很少睡得更少又经常在夜里无故地惊醒。以他的身体当然经受不住。现在病倒了却能够安顿下来对他反而是好事。”
“那么世子的旧病……”
“心阕的病症我的老师都没有把握我也无能为力。古卷中说世上有一门补心之术可以打开胸腔修补心阕八年之前我的老师为世子看病之后返回东6一直不停地钻研心脏和血脉的知识临死还念念不忘说补心之术恐怕无法再现人间。”6子俞叹了一口气“人力有时而穷我的资质不如老师多说也无益了。”
他微微躬腰行礼也不道别就这么提着药袋去了漠然的神色中有股遗憾。
老头子和英氏夫人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
“今天晚上想借夫人的帐篷住住明早看看世子怎么样了。”老头子说。
“合萨要住我让奴隶们去打扫一间大帐篷。”
“不要麻烦给我一坛子好烈酒。”老头子摸了摸肚子“还有手抓肉饭我也饿了。”
夜深人静英氏夫人也告辞回去睡了帐篷里只剩阿摩敕和大合萨。
老头子盘着腿坐在地上一口手抓獭子肉就一口酒也不知道他这样子吃了多久嘴里哼哼唧唧地唱着草原上牧民常唱的调子似乎隐隐有点醉了。阿摩敕睡不着只是靠在帐篷口边想心思想那个眼睛清亮亮的世子又想那个哑巴女孩想北辰的升起又想大君从九王手里接过的那个朱漆匣子。想着想着他在地上排开了算筹开始计算北辰的轨迹却越算越乱似乎总是缺少了什么算式就是凑不整齐。
他沮丧地蹬乱了算筹掀开帐篷帘子想透透气。忽然听见风里传来低低的人声隐隐听到似乎说到世子又似乎听到“谷玄”两个字。他的心里“咯噔”一声对于星辰的算家“谷玄”两个字实在是个禁忌的字眼。他偷偷看过去是英氏夫人的那些女奴似乎是夜里起来上最后一次马草她们提着油灯小步走着眼神往世子帐篷那边瞟着油灯的光拉得她们的影子细长而飘忽像是暗夜中出行的鬼魅。
背上没来由地掠过一丝寒气他刚想放下帐篷帘子已经快睡过去的老头子忽然“噔”地蹿起来。刚才还东倒西歪的老头子现在凶得像个要吃人的豹子在帐篷里转了一圈抄起一根最粗大的马棒踢开帘子大步出去了。阿摩敕想拉住他却被他带了一个跟头。
“合萨别!”阿摩敕追了出去。
他愣了一下看见老头子抄着那根马棒一副上阵冲杀的架势站在自己的白马旁边一身麻布长袍扯开了胸襟***照在他的身上蒙蒙的一层红光。他摇晃了两下打了个嗝吐出一口酒气忽然抄起马鞍上的铁镫拿着马棒使劲地敲了起来。金属的震鸣在夜色蒙蒙中分外地刺耳仿佛把人的顶骨都要劈开那样。已经入睡的羊群被惊动了马嘶声也从后面传来女奴们更是受了惊吓战战兢兢地跪拜了连上前也不敢惊慌地退去了。
在帐篷里的人出来之前老头子抛去了马棒扭头就回了帐篷。阿摩敕跟着钻了进去只看见老头子坐在床上缓缓地擦着火镰在绿玉嘴的烟锅里点了一锅烟长长地吸了一口。烟雾袅袅地腾起包围了他。阿摩敕不太敢动老头子很少这么严肃他低头看着烟锅上一闪一闪的红光沉默了许久。
“来!”老头子拍了拍身边的床让阿摩敕在自己旁边坐下。
他抽着烟又沉默了很久。
“阿摩敕你是我的学生蛮族的未来也许跟你有关吧那么有些事情老师总要说给你听。”他抓了抓自己的光头“只是怎么说呢……”
“从头说起吧……要从我们蛮族的历史说起。”老头子起身往篝火里扔了几块干柴幽幽的火星腾起来火光照着他瘦削的脸“也许你听人拉着马鬃琴唱逊王的故事、钦达翰王的故事就以为那是我们蛮族的历史了。不过几千年来蛮族有几个逊王和钦达翰王那样的英雄呢?真正的历史在瀚州草原的每一根草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