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色小虫“嗖”地自沈凤鸣袖中飞出游入蛊人口中。蛊人似乎一怔手足动作随即停顿面上青赤交替神情狰狞。二蛊相争关默面色顿然也变了顾不上再护着关代语向前两步欲直取沈凤鸣岂料足下“嘶嘶”“哧哧”连番声响数条长蛇、蜈蚣已爬上脚背。关默虽与毒虫打惯交道并不甚怕但这还是头一次毒虫竟成了他人武器当下里愤愤然抬腿将之踢甩驱走——也就这般缓得一缓血蚕已占得上风那蛊人调转头来便向关默扑去。
关默不得已与关盛领了众人都尽数后退沈凤鸣却也不再上前站在原地由得满地蛊虫跟随着蛊人反扑向幻生界诸人。没有蛊人的遮挡他看见了关非故——他没有动只站在那里面色青白目光若死。
琤琤!琴声在此时忽然变急。他心里惊了一惊忍不住回头望向树上。秋葵隐在树冠暗处他无法看得见她的表情可《神梦》异样不像是秋葵一贯的琴色。他将已经抬起的袖子又垂落——那袖中有一柄匕首——在树下他从已经昏迷的石志坚手中接过的匕首。此时此地他有足够的时间将之插入关非故心神已失的胸膛可偏是这片刻——他心头聚满了不祥。
“秋葵!”他遥遥向她喊出一声盼能引起她几分注意。可魔音铺天而至他这点语声只如喃喃。他走回了几步“秋葵!”他又试喊她一声。他还不确定她怎么了——但若是最坏的猜想她——或竟也已入幻?
——意料之内她听不见他。
他一直深信秋葵的理智冷静。她修习魔音这么多年怎会不知魔音最重要的便是不可介入他人之幻梦?魔音自耳入心唯有深谙其道的弹奏者从来不须捂住耳朵因为弹奏者早在初学时便已修会了置身事外——无论他人陷入什么样的幻境都与己无关她原该是个高高在上的掌控者。
可——此时《神梦》却越发失控仿佛不是她的清醒而是她的幻梦在操弄琴弦。关非故受有外伤魔音轻易能控制住他看得出来他早已入幻多时只要再有片刻他即便不死也必心智受损无可逆回自此便是个癫狂失智之人——但若秋葵的心神竟入了关非故之幻关非故一死她又该从哪里醒来?
他不得不弃下关非故快步回到树下“灰蛾负我上去!”他疾声向欧阳信呼喝。不过才离开她这么短短片刻——是不是骤然要她独演《神梦》真的太过为难?无论怎样究竟、究竟不该留她独自为战!
琴声狂乱神梦如陷雷轰电闪忽明忽暗如这战场被风刮动的火光。沈凤鸣无有余力再去指挥血蚕那一边蛊人狂癫想是体内两蛊交斗胜负难分。其实——便在方才将血蚕从关代语颊边夺来的一瞬之前他根本不曾想过自己今日还能有这样余力控制任何一只蛊虫。只不过是他不想那孩子命丧血蛊之口化为一具干尸只不过是他下意识的将自己熟知的操控血蚕之蛊术用了出来——血蚕入手他本就与任何人一样惊异。
他很快省悟过来——早在上一次为秋葵以“吸髓”之法解毒时他其实便已悟到——于幻生一支而言蛊毒与蛊力本为一物。无所谓“毒”或是“力”只要身体能耐受得了——而他今日已可谓奄奄一息连一句话都无法说得响亮这身血液里却偏偏有着幻生蛊术之至毒。换言之——他明白此际他什么都不能做只除了——他竟能够操纵蛊虫——比任何时候都更能够。
说来荒谬这一身蛊力恰恰是拜关非故的幽冥蛉所赐。他倒想告诉关非故知道只可惜后者或许已无法听到——在他与秋葵那个外人无法介入的幻境里只有那个叫“若云”的名字才能震荡两人的心弦。
再一次被欧阳信负至树梢的短短时光里魔音之沉浮起落更剧烈了数倍。沈凤鸣竟不知道秋葵的深心还蕴藏着如此巨大的念力——曾经的杜若云在弹奏起《神梦》时可也曾如她此刻这般心意翻腾?可也曾唤醒过心内那个真正令天地都为之变色的神祗之梦吗?
即使真是神祗之梦此刻也已是噩梦。湖山激荡云梦生涛——方才还波澜不惊的水面此刻却风起浪动。琴音传至洞庭山中再震荡而回于林树参差与火把明暗间畅行无阻于黑沉墨云与龟裂大地间交相呼应。生灵与躯体在其中颤抖落叶簌簌虫蛇瑟瑟生之声已为魔之音取代血肉之壳在这宏大的失真的幻境里都不过是轻烟一缕——仿佛在下一个音节到来之前就会摇摇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