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觉得他很大胆大胆到敢这样与我说话这样与我谈条件不过我当时手头也没有可用之人所以便答应了。他倒的确帮了我不少忙只是眼下看来我是帮不了他了——不知你们两人的交情可能让他开口对你说实话?”
夏琰愣怔怔地坐着。他忽然发现自己何其不了解沈凤鸣——那些自以为已经探知了的秘密原来也不是他隐藏的全部。
“他如果要说早就对我说了吧……”他苦笑。“算了我一不认识彻骨二也不喜打探他人秘密。黑竹的往事我知道这些已经足够了。”
他站起身来“打扰前辈太久我先……”
“你真的不想知道吗?”俞瑞仍在迫人地追问“如果沈凤鸣的匕首功夫是传自彻骨你就不想弄清楚——去年他带人在鸿福楼埋伏是真的如他所说只是拖住青龙教众人还是想趁乱杀了席上的顾世忠与程方愈?如果那天不是凌厉偶然出现他们两人说不定根本活不到回青龙谷——即便如此你义父还是死在黑竹会的手里——最后杀他的人固然是马斯但你认为沈凤鸣是真的拦不住马斯还是不想去拦?甚至——他会不会根本就是在利用马斯……”
“你想证明什么!”夏琰面色苍白地上前两步脱口而出“俞前辈我有点弄不清你的立场——你口口声声希望彻骨还活着——如果你当真认为凤鸣是想要给彻骨报仇那他所做应该也是你心中所愿吧?你与我说这些——难道你希望我阻止他?还是说——你说了这么久不过是找机会挑拨了我与他让你还能乘虚而入!”
“我还能怎么乘虚而入?”俞瑞冷笑起来“神君想来是准备将我关到老死纵然你们斗个你死我活与我又有何干系?老夫只不过想求得一个真相。我想知道——彻骨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死。你难道就没有想到魔教、魔音——沈凤鸣、残音镇——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样的关联?不错十八年前奏琴的不可能是沈凤鸣可他是魔教传人十八年前他的长辈应该还在吧?如果真是魔教的前辈偶遇了那一场大战那也不是他们的错何必又要绝口不提还是说那一场大战正破坏了他们的什么计划?今天是你来寻我问起彻骨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你难道就不想弄清楚沈凤鸣到底是想隐瞒些什么!”
“嗤”的一声灯灭了不知是灯油耗尽或是受不住了这般抑压的气氛牢室陷入永夜般的黑暗之中。
原来这天牢里终究是这么黯淡的。
良久才听到夏琰开口“那些事本是出于前辈的臆测——前辈可能无法明白凤鸣立足之难、处境之艰。数月之前世间还无人知晓所谓魔教的存在如果当年那事真与魔教有关他更不能提起——他根本不想旁人知晓他的身世他更不想失掉在黑竹多年辛苦得来的地位。就我所见至少这么多年凤鸣从没有对不起黑竹那么黑竹又缘何要因为一些臆测独独逼问于他?”
俞瑞一时没有说话仿佛已经对这场争论不再抱有希望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之中攫住夏琰一晌忽道:“你还记得——岭南梅州你的性命是老夫救的么?”
“救命之恩从不敢忘。”夏琰正色而答。
“既然你没忘——那你就还老夫个恩情。”俞瑞道“我不要你还我一条命也不为难你要放我出去不过是要你弄清楚残音镇一役的真相——难道你身为黑竹之主连这一点事情都不该做?你不必诸多借口你心里也很清楚如果沈凤鸣当你是朋友绝不会因你一句问话就反目;如果他心里没鬼他自然会回答你。”
夏琰没有出声。他不知还能如何反驳。
他于黑暗之中向俞瑞躬身行了一礼没有再说一句话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沉默地离去了。外面的天日还亮乱风忽地就扑面吹来吹得他束起的长发都要纷繁浮起。他不想也明知不该因这世上任何一句言语对沈凤鸣有哪怕一分的猜忌可是这一颗心中此刻竟也纷乱如风中苇草。他与其说是不想答应不如说是不敢答应——魔教是不是真的如俞瑞暗示的那样早有所图?彻骨当年是不是已与魔教勾结才背叛?即便这些往事都已与今时今日没有瓜葛可——心沉到最底时他竟止不住想起一件差一点要忘掉的未解之惑——昔年慕容那些下落不明的易容与蛊术遗物会不会也如匕首一样落在了沈凤鸣的手里?那个始终无迹可寻、连单疾泉都束手无策的神秘人会不会也与他有关?
虽然只是不经意的一想夏琰已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在心底否认这个猜测。不是至少不会是凤鸣——那神秘人到处挑拨是非结果不过是令得青龙教联手太子与朱雀和云梦教为敌——沈凤鸣怎会自己去给云梦教招来青龙教这个敌人?何况霍新在青龙谷被人暗算时沈凤鸣一直好端端地留在临安——那个神秘人当然不会是他!
可是他忽然又想起从金牌之墙回来的时候沈凤鸣中途突然离队折去了一趟徽州。时间很短不过一两日他后来说——是去徽州替自己取回那包逢云道长的书信。当时就曾觉得这理由不免牵强可因为那是沈凤鸣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而现在回想那短暂的离去竟也能成为这个可怕的猜想的证据——若他那次其实是去找拓跋孤就再好解释不过了。沈凤鸣本就懂得蛊术易容术对他来说也不会难——他是否易容成了谁的模样虽然未知他用了什么样的说辞也未可知可拓跋孤不正是在那之后忽然改变了主意决定与太子联手甚至一度决定舍弃单疾泉吗?在自己陪着刺刺前去青龙谷的数日里沈凤鸣如果也悄悄离开临安抢先往返一趟自己当然也是浑然不觉的!
心思竟已有些失控混沌恍惚间脑中不断忆起许许多多关于沈凤鸣的言语。那一时三支之会上单无意跳起来高声大喊:“骗子!他就是个骗子!”——又一时秋葵与自己谈起他的过去:“他说那些事情他从没与人提过要我也当他是胡言乱语。”——更早时在京城巷里刺刺在耳边将信将疑:“我现在真的糊涂了到底他是不是好人?”——可就连朱雀都曾那般同意:“若连他都不值托付这世上还有谁值得托付?”……
而在这一切纷乱回忆之中反复萦回难去以至于深刻于心的却是那一个片刻——曾几何时在南下路上沈凤鸣举着那杯劣酒笑向自己:“道士我沈凤鸣是将你当朋友的!”
他停下步子截住自己的一切念头仿佛害怕太多太快的闪回会在一瞬间割裂了“生死之交”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