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马斯。当初和马斯那样的人都曾试图谈过何况娄千杉。
但是马斯——沈凤鸣还知道他所图;娄千杉——他却不知。
他从没想过需要知道。他从没料到世事正逆相替竟如此之快。这算是娄千杉和张弓长教给他的重要一课吧。如今自己也不知该用什么样立场来与她相谈但料想当初轻视她、不将她放在眼中的态度必也曾激怒了她如今便自认落魄由她得意想来会是她所愿。
他仔细想了一想张弓长今日必在宫中夏琝也只能在庄里等着守岁今天——该是确定不会有旁人打搅的日子。便出去告了夏铮一声说要访个旧友。夏铮还道他抱怨冷清挽留却未成看他去了。
沈凤鸣却又好奇起来。娄千杉——她又会怎样过年?她也是一个人?——往年里的她又是怎样?
那排破败小屋今天看来灯火旺了些那些上次来黑漆漆的窗格子里也有的亮着灯儿也许若不如此就会睡了过去守不到岁了。
尽管如此整个夜还是静静的就如同所有的希冀都被埋藏在一只扎紧了口的袋子里要到那一刻才可以放出而现在的一切都是屏息相待。
可是对这些穷苦人家来说那口袋里真的有希望么?沈凤鸣心里叹息了一声走到娄千杉门口欲待敲门却见那门竟没关严开了大大的一道缝冷风嗖嗖地往里灌着。
这么冷的天她觉不到?还是……灯亮着她人却不在?沈凤鸣狐疑着忽然一股酒香从门里咧了出来。唔她还有酒——这个年看来过得也不是太差。话说回来她一个银牌杀手收入应该也是不菲又为什么要委屈自己住在这残破穷苦的地方?
忽然已听里面娄千杉一笑喃喃道来啊我再敬你一杯……!
沈凤鸣一惊本欲敲门示意的手停了停。原来不是一个人。听娄千杉的声音似乎已有了不浅的酒意。他犹豫了下。在的人也不知是谁若是如此自己倒不如改日再来了。
却终究好奇手虽放下还是无声地将门又推了一推开大了些。这破败小屋自是没什么厅院之分也没个屏风屋里那点灯火已经清晰可见。
他目光所及心念忽然一悚。哪有别人?灯下的方桌背对着自己正在仰面饮酒的身影不就是娄千杉一人而——恍恍动动的昏黄光亮下——哪有别人!?
娄千杉一杯饮尽举箸挟了一筷子桌上的菜仍然对着那空落落的座位轻轻笑着道你瞧瞧你这炒豆角的手艺我也学会了虽然比不过你可是……可是你也尝一尝么。今天好冷的再不尝就……真……的……
她原是笑着说着但说到“再不尝”这三个字竟忽然无法连续那声音变得如同悲语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带着颤又打着滚低回着像是无法说出。那手也颤了。那一筷子豆角便在这颤中簌簌而落。他意识到她哭了。她肩膀耸动竟只那么一时间已哭得不能自已。
她抛筷伏桌大恸声厉而泣道你若还在有多好!你若还在有多好!为什么只留下我一个人……!
这一伏下沈凤鸣已见她边上那个位置也放了一副碗筷。那桌上只有两盘简易的菜也几乎没动过一动却有七八个酒壶横的竖的摆满一桌——原来这个女子的年夜便是一个人在这破败的小屋饮酒痛哭么?不知那副碗筷是为谁而摆不知她想与之一同许这新岁之愿的人又是谁而事实却是欲见之人已不在唯余生者长相思……吗?
他一时有些惘然不知自己今日是否来错了不知自己双目是否看错了不知自己心里是否想错了。那个轻佻浮浪的娄千杉狡险无情的娄千杉不择手段的娄千杉在这繁华无匹的临安城的角落火树银花的除夕夜的深处竟至独自为了一个不存在的人伏桌而哭。
这不知是她第几次孤独而哭?“你若还在有多好”这世上的人原来都有悲苦心事这世上的事原来都不遂人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