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里外的陈州城刚刚从沉夜中苏醒——那是这日的清晨。浮生客栈还未来得及把刷新了的浮华在新的一天呼吸起来也不会知道君黎和刺刺在昨夜和今日的一路南奔。
就在转角的房间里娄千杉好像昏昏沉沉地做了很久很久的梦忽然醒来泛蓝的天光下听到自己浊重的呼吸。
这是什么样的梦?她耻于回想。耻于承认身体居然记忆着昨天那一场未遂的床第之欢以至于此刻她睁开眼睛剧烈起伏着胸膛汹涌潮红着面色在这冰冷的季节浑身燥热。
她经历过许许多多以身体为手段杀人的夜晚可是她却是第一次在那之后做出一场春梦。
这是个春梦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梦。在那自己无法判断真实还是虚假的梦里她记得好清楚那个男人带着道伤痕的脸他的表情与低语他的亲吻和抚触甚至——臆想中身体被他占据之后那——难以名状的——疯狂的——错觉。
一定是媚劲的反噬才让自己如此。一定是的。
她挣扎着坐起来。秋葵倚在房间另一头的椅上睡着而床边有她给自己留的一套干净衣衫。
可以动了但仍然很虚弱“阴阳易位”的所有心法都半点动用不得“万般皆散”的厉害竟至于斯。
她好恨。这世上何曾有她现出女人这一面用上轻魅的眼色微笑还无法迷惑的人?又何曾有在她这样的全力施为之下却安然活下之口?自负如她虽从不明言却也暗暗得意于旁人对自己的种种不解与猜测却没想过有朝一日这秘密轻易为人所知若传了出去又该如何自处?
她想杀他。若说昨日还是为了与张弓长的一个契约今日就是真正为了自己——非杀他不可。
可是自己一切所学都是基于这“阴阳易位”心法。面对一个懂得“万般皆散”的人自己的一切出手皆受他所克唯败而已。她便望向秋葵。她晓得她也恨他。她如今唯有继续利用她让她替她下手一途了。
她想了一想匆匆穿衣借了案上纸笔草就了一封书信大意是说自己清白受人玷污再也无颜存活于世便此寻一处僻静所在了断残生去了。这信写得凄凄惨惨料想秋葵若看见不可能不愈发悲痛恻然对沈凤鸣恨之愈深。她不敢多逗留将信折在醒目之处便悄然溜去自己房间将一身装束又换成少年公子。
“阴阳易位”之术施展不开那易容之技便不完美眼梢嘴角没了媚意她显得形容惨淡。
她对着镜子看自己。无论是作为男人还是女人她即使没有媚术也足够美了。便就是现在的苍白其实也有一种特别的风韵在她这样年纪轻轻的女人身上本来是很难看到的。
可是她必须要以男人的样子出现。因为她习惯了。因为每当自己是个女人她就非杀人不可。
现在这个年轻的公子哥儿很有些虚弱地走在街上。天风凉凉天色阴阴腊月初一算不上个好天气。但对于黑竹会金牌之墙来说却算是个大日子了。
难道我真的没有办法赶上?错过了这一次又要再等多久——才可以有这样的机会?
她行色匆匆。她一定要赶去金牌之墙。要赶在沈凤鸣之前。要赶在金牌之仪之前。
她并不知道的是沈凤鸣昨夜就已经在此了。
沈凤鸣今天也起得很早。他也在照镜子。反正这总舵的墙角路上屋顶门外到处是镜子他也就仔细看着自己的脸。那道伤红痂慢慢脱落已开始露出新生的娇嫩皮肉一时看着有点不像自己。
他难免还是悻悻的。一回头却见斜面镜子里已辗转映出门口的娄千杉。
娄千杉显然还没注意到装在暗处的镜子迈步便进了阵来。她也不是第一次来此阵法不变坎扣也难不倒她她不多时已来到中心的空地。
钱老自也发现她来此。他却是第一次见娄千杉瞥到她拇指上的铁戒指才开口道:“你是来观礼的?”
娄千杉却只道:“大哥呢?”
钱老见她倨傲心头不快道:“不在。”
“什么?不在?他不是昨晚就来了?”娄千杉便似要发作。但这一发作她又觉胸口隐隐作痛知道内伤未愈只好凝神屏息压下。
若是平日的她才没有那么容易喜怒形于色。沈凤鸣远远瞥到就晓得她的功力还未恢复想了一想还是现出身来:“你找大哥有什么事我可以替你转告。”
娄千杉万万没料到他会在此倏然退了一大步惨白的面色却不由浮起一丝红潮。
“钱老没事千杉公子是特地来看金牌之仪的。”沈凤鸣向一边的钱老道。“我来招呼她。”
钱老却听说过千杉公子的大名向她看了好几眼方回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