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君黎点头道。“师父还说那是我父母留给我的护身免厄符害得——后来那草环被人捏坏时我慌得都要哭。”
老道微微一笑“那便是我那天交予你母亲的东西。”
君黎一怔。“是师父的?”
“其实不过是我先前可怜路边村妇问她买来的粗糙织物。问我怎样化解——我尚不知那一劫要如何袭你又怎知如何化解只不过想着你家境好吃穿都是精细之物何曾接触过这等粗糙物品也许这正是你所欠缺。你母亲便千恩万谢将那草环去戴在你脖子上后来这草环竟也真的救了你一命。”
“真有此事?”
“你落了水。”老道士答道。“之前那病好之后约大半年恐怕你家里人也忘了我的警告在船上一时疏忽你便落了水。那时已经日暮水又大你家中上下寻了你一夜都未有结果几已绝望到天明却发现你一个小小娃儿漂着四肢都泡得肿了原以为是死了却不料你脖子上那个粗糙草环缠住了水草你动弹不得却竟浮在那水上睡熟了。”
君黎怔怔地听着想着自己小时一直喜欢坐船、喜欢看水倒不知道是不是与此有关。
“我也是算着劫数要至便又去你家附近果然你娘早在等着我。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你家里人再也不敢不信我之前所言我便又见了你祖父和你父亲他们固然也仍是舍不得你但若你离开他们便能平安他们亦只能如此去做。那时他们还以为可以让你在附近庙宇、道观出了家他们偶尔还可以看看你但实际上便算只是偷偷看看你也一样会给你增厄。莫说是附近便算是再遥远的地方只要他们知道你在哪就无法保证不会有一天念子心切跑去寻你——唯一一途便是由我将你带走自此四海为家。”
他停了一下听君黎只是沉默便又道:“你一直执着于自己身世但你父母是谁、家乡在哪里却是我最不想让你知道之事。如今你学会的东西也多了些应能明白我这般做实是为你好。”
君黎勉强点点头道:“我知道。”随即挤出个笑意来:“师父今天怎一口气与我说了这么多——往日里是连问都不让我问的这意思是不是我如今定力已足能算出师了?”
老道士也微微笑起来。“那是因为——我与你命中注定只能做这么一段时日的师徒你便算是不出师也非出师不可了。”
君黎一时有点摸不到头脑:“怎么了师父又要去哪里么?”
“师父今年有多少岁数你知道么?”
“知道啊该是七十六岁。”
老道士点点头轻轻叹道:“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君黎我修道数十年终也是要有这么一天。”
君黎听他这说法才觉得有些不妙慌道:“师父身体康健忽然说这个干什么?”见老道只是微笑不语一下有点手足无措忙又道:“我那什么家世、身世我听都不要听我几时说过感兴趣那些?如今这样多无牵无挂。”
“待我死后你更无牵无挂。”老道仍是笑道。
君黎发现自己又说错了话可是听他真说了“死”字他眼圈都红了起来急急道:“我现在就开一卦来看看师父若不长命百岁、千岁那便没道理了!”
老道士便由他将器具都拿出来一样样算可是卦象模糊——君黎看了又看却仍然只是一团迷离。是因为眼前的水雾还是因为真的无法算清自己关心的人——他不知道;愈不知道就愈着急眼前的模糊就更重。
到最后他只能把东西一扔喊道:“我便是不信!”
“君黎。”老道士拍拍他肩膀“你小时候的事情我也没有再多的可说只是你仍是要答应师父——若将来机缘巧合你还是得知了自己父母是谁也不要去找他们就当你仍不知道一般就如现在一般——你能答应么?”
“这个……师父这事情又有什么打紧也不必非在今天说。”君黎咬了唇逞然不受。
“我后来又见过你的父母。”老道士恍若未觉他声中之颤。“他们过得也是不错后来也又再有了儿子你倒不必为他们担心的。”
“我没为他们担心我只要师父你莫要用这种办法试探我!”君黎不知哪里来的盛气一下站起身来。“我已经说了不要听他们的事情我一句都不要再听师父你便不要再说!”
老道士看他一双通红的眼睛摇了摇头。“到这般年纪你仍如个小孩求道之路也许真的太难为你但为求避劫你也别无选择。好在你悟性还算好跟着师父那么久该会的也都会了我倒不担心你一个人难以为继。”
君黎一言不发。
“你也不消觉得不公平你孤独修道失掉的东西固然是多但总也有些旁人未能有的所得。若有一天你道行精进便会发现看尽他人运命再没有什么值得惊奇也再没有人值你羡慕。”
君黎在街心恍然抬头才惊觉自己已经回想得太久了。师父的那些话他固然都记着但是看到他溘然长逝他能做的也只是在心里呐喊一句“为什么”。
师父修道一生却为什么从无一分一毫可能改变这最终的结局?我从此后要孤独地活着活十年或二十年或三十年或四十年——就算看尽他人运命我也算不出自己的阳寿。也许这样冥冥之安排就是为了要让我活着自己见证自己的一切可是若最后都是一样的结局活着又究竟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