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伦德家的女剑士抬起头颅气势迫人:
“怎么说殿下法肯豪兹也好克洛玛和博兹多夫也罢他们舍得给你这样的筹码——未来吗?”
泰尔斯死命眨了眨眼睛。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如果你真要在未来……”
泰尔斯难以置信:
“那将是你不是亚伦德家族对旗下封臣对历史法统对北境尊严甚至对自身前所未有的——”
“背叛?”
米兰达挖了挖耳朵毫不在意:
“怎么有我父亲的叛国罪那么严重吗?”
泰尔斯顿时哑口无言。
但那一瞬间他想到了自己曾在国王面前说过的话。
【若让人知晓我是国王的内应那我会被千百封臣视作贵族阵营的叛徒千夫所指万人唾弃。】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此刻的米兰达。
仿佛看见另一个自己。
但是……
为什么为什么她能这么洒脱不羁这么毫不在意?
这明明是……
但他随即想到了什么面色一沉。
“不这依然是空头支票是你成为公爵才能做到的事情”他强迫自己摇头拒绝“靠的是你空口无凭的承诺——”
“却没有其他人敢给哪怕只是口头上。”
米兰达不容置疑地打断他:
“而这可不是我成为公爵后才能实现的事情事实上你父亲已经开始做了。”
泰尔斯紧紧地盯着她发现自己无法明白眼前之人的想法。
“所以你敢接吗?”
米兰达的双目如同两把长剑将他钉得难以动弹:
“或者说泰尔斯·璨星你够格接吗?”
泰尔斯呼吸加速他不得不调动狱河之罪来帮助自己冷静。
而随着终结之力涌起地狱感官为他更清晰地探知到对方体内的力量:天马乐章流动不息徜徉无际毫无破绽。
“但是为什么?”
“我不明白”泰尔斯下意识开口“我回国之后从法肯豪兹到博兹多夫不少的人都曾来我旗下向我示好。”
“但我知道他们之所以前来是因为他们不愿放弃曾经的生活方式不愿放开习惯了的权力不愿在我父亲的铁腕下低头但是你你你却……”
“我不是他们。”
米兰达轻声回答他的质疑。
“亚伦德世传的‘鹰翔’曾是无价的帝国古剑但它多次断折几番重铸早已不复旧观更失落旧名。”
她看向自己的佩剑:
“正如历史在前进时代在发展总有人要老去。”
泰尔斯盯着那柄七年前与他一同经历龙血的长剑。
而女剑士站在他的面前清冷如昔也炙热无匹:
“但也总有人正年轻。”
“正如重铸后的鹰翔形制愈新剑刃更利。”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努力调整自己的思绪。
“但我依旧无法相信姓亚伦德的女士你就真的这么高风亮节?”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真就啥也不要只为了那个虚有其表的头衔?为了那个名为领主却无实权与一介富家翁无异的——北境守护公爵?”
“是女公爵。”米兰达纠正道。
泰尔斯叹了口气点头同意:
“女公爵。”
他追问道:
“但如果你成功了却成了一个有名无实连在自家土地上开垦收税都要看我脸色的女公爵那还有什么意义?”
她是亚伦德家的人不是么?
他们是‘凄鹰’诺兰努尔的后代是星辰王国里历史最悠久也是最守旧的家族。
泰尔斯心底里的声音同样在追问:所以怎么可能?
她怎么可能放弃那些自帝国时代就传承至今祖祖辈辈生来就有的权力?
她怎么可能超越这个时代所有封君和封臣最大的限制和弱点?
除非。
除非……
米兰达沉默了许久突然笑了。
她缓步走到窗前望着乌云阴翳下的广阔星湖。
“告诉我殿下你可曾有一刻有过这样的感受:从那一刻开始你的人生中的一切似乎都停滞下来了。”
泰尔斯微微一颤。
只听女剑士幽幽道:
“所见所感都已既定所作所为皆乃命数无论你做什么无论你多努力都突破不了眼前的限制带不来新的东西看不到新的出路。”
米兰达出神地望向窗外望向乌云蔽日的天空和漆黑无底的星湖。
“至于看似不错的生活其实一眼就望得到尽头只剩下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自我重复等待着最后的终结。”
带不来新的东西看不到新的出路……
泰尔斯没有说话。
那个瞬间他似乎回到了龙霄城眼前是被毒死的阿莱克斯和努恩王的头颅。
但他又好像回到王室宴会看着dd面目灰暗准备自愿牺牲又或者到了王国秘科看着审讯室里来回的一个个人看着安克·拜拉尔眼里的光芒逐渐消失。
【至于坐在那个一点也不舒服的宝座上日夜算计揣摩人心强迫自己变成最冷酷也最可悲的工具?那不是权力泰尔斯是名为权力的锁链。】
快绳曾经的话让泰尔斯不自觉地抠紧了指甲。
“七年前我父亲作为叛国者下狱的时候我曾经万念俱灰只能用无数的军务和工作包括即将到来的战争来麻醉自己逃避外界。”
“最后战争没打起来我就不惜冒险奔赴龙霄城方有了其后发生的一切。”
米兰达轻哼一声。
“但从那时候起我那些同宗同族慈眉善目的堂亲戚们就开始闹腾了:闲话造谣阴阳怪气乃至借着血缘姓氏开始直接插手寒堡事务字里行间直指公爵之位直指我的继承权——可笑明明亚伦德以团结一心著称明明我父亲在的时候他们不敢如此明明我若是个儿子的话他们亦未必敢放肆若此。”
泰尔斯皱起眉头忍不住道:
“据我所知自征北者艾丽嘉之后星辰王国已经有了女王的先例继承法也不再限局限性别他们不能……”
“是啊相比起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扶植起女大公的野蛮埃克斯特星辰王国已经够文明够先进够照顾像我这样的人了是么?”米兰达用讽刺打断他。
泰尔斯没有说话而女剑士冷哼摇头。
“但是性别始终在序齿之前哪怕是长姐与幼弟也是先传子后传女因此只有独女有权继承父位还要面临堂表兄弟乃至未来丈夫的竞争——当然这些事情你不用在意因为你带个把儿所以关你屁事。”
米兰达不忿地道:
“你只需要知道星辰在继承权一事上很文明很先进就行了如果有人质疑这一点你大可以理直气壮‘那你们怎么不滚去埃克斯特啊’?”
泰尔斯想说些什么但终究闭上了嘴巴。
米兰达冷哼摇头:
“所以你自然就更不会在乎在与星辰主流继承法统迥异的北境到现在为止七百年间还连一个亚伦德女公爵都没有过呢。”
泰尔斯表情一变:
“真的?”
米兰达出神地望着窗外点了点头:
“最接近的一个在一百多年前——‘算术家’罗珊娜·亚伦德作为公爵膝下的长女与独女她差点成为第一位北境女公爵。”
女剑士幽幽道:
“直到她的继母生下幼子把罗珊娜的继承顺位挤掉。”
泰尔斯皱起眉头。
罗珊娜·亚伦德。
他在记忆里搜寻着这个名字基尔伯特的课上似乎有提到过但是……
“我是父亲的第二个孩子本来我有个哥哥但在学会走路之前就早夭了。”
“而我母亲当她在血色之年里去世的时候”米兰达目光迷离“已经怀了身孕。”
泰尔斯闻言一惊。
血色之年。
“在那次劫难之后就连父亲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好像总在问为什么为什么母亲在那时候要跟你玩捉迷藏?为什么得以从马车里逃生的人是你?为什么不是你母亲和你未出世的弟弟?为什么你没跟他们一起消失在茫茫大雪和无数流民里?”
泰尔斯握紧了拳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米兰达恍惚摇头:
“我有时也会想如果母亲没出意外如果她腹中胎儿平安出世如果那是个男孩是我兄弟那我今天……”
米兰达话语一滞她抬起头目光坚定。
“不那我就不会有今天了。”
“应该不会了。”
她瞥向泰尔斯手边的信函撇嘴道:
“就算有大概也是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地坐在寒堡里把你的问候信函和画像按在胸口陶醉沉迷想着要穿什么样的衣裙给画师画像然后颤抖着给你回信吧。”
泰尔斯静静地听着她的话看了看那封令人啼笑皆非的“配种不”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笑不出来。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当我意识到我能站在这里全靠血色之年里死人足够多纯属我自己运气好的时候……那感觉就好像有一个笼子从天而降罩住了我的四周挡住了我的上限隔绝在我与外界之间而我无论走到哪里看到的都只有笼壁和壁外我永远也触碰不到的天地。”
米兰达不自觉地咬起牙齿。
【我能站在这里全靠血色之年里死人足够多纯属我自己运气好……】
泰尔斯静静地听着这些话思绪却好像穿过时间看见复兴宫里的璨星墓室那些一个个的石罐和石瓮。
房间里安静下来。
“或者像一个罗网”沉默许久之后泰尔斯接过她的话话语里同样带着深深的失落“而你无论如何披荆斩棘都身在其中不能自拔?”
米兰达转头瞥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惊讶。
但她缓缓点头:
“终结之塔的夏蒂尔老师说这大概就是‘剑之心’遇到瓶颈停滞不前的感觉。”
“并不是世界停滞了或者人生变差了。事实上世界本来如此人生亦然。而是你的经历不同了境界提升了眼界打开了看到了更多更广更高更复杂的东西。”
米兰达目光出神:
“只是有些人遇得早有些人遇得迟有些人很幸运也是很不幸地永远都遇不到或者遇到后选择了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泰尔斯叹了口气:
“剑之心——我听科恩说过类似的话终结塔的理论?”
说起他们共同认识的朋友米兰达轻笑摇头。
“所以我想要看看偏要试试要向前一步看看这世道是否真如她所说。”
泰尔斯一阵疑惑:
“谁?”
米兰达笑了笑却不答话。
但她转过身子背对窗外的阴翳。
“我不是科恩他只能在风雪里抱紧火炬一边打着哆嗦流着鼻涕一边浑浑噩噩地重复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意义的一切。”
“我也不是拉斐尔他刻意无视内心的质疑自我说服自我洗脑相信‘天将降大任必先草你麻痹’的那一套忽悠把磨难和苦行当作出路。”
泰尔斯闻言皱眉。
“面对绝日严寒我没有蠢到去硬撼风雪但也不甘沦为冰霜奴仆。”
米兰达眯起眼睛褪去方才的悲哀之色重新变得坚毅。
“我将自寻出路。”
“这就是我这才是我才是他妈的米兰达·亚伦德。”
女剑士坚定地看着星湖公爵后者不由正色以对。
“这就是这件事的意义。”
“我是我自己的主人是断龙要塞的——‘无冬利剑’。”
下一秒米兰达伸手抄起靠在窗沿的佩剑把它重新挂上腰带。
“鹰翔要塞。”
米兰达嗓音冷冽目中有神:
“北境无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