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夜色仍在喧嚣。
丁嵩南在黑暗中巡视了一遍院落附近的哨卫叮嘱他们打起精神来后方才回到房间里随行的勤务兵奉上了热茶他将房间里照明的灯火灭至一盏后方才令勤务兵出去了。。。
“去叮嘱其他人不要用太多烛火避免引来不必要的窥探。”
对方听令去了。
茶杯之中的热水里正逸出清新的茶香丁嵩南捧着茶杯坐在那儿茶是真正的好茶茶杯却显得大而且粗糙——在小苍河时总是用这种大杯喝水对茶的喜好是这两年在中原养成的。
与尹纵、陈时权等人打交道的这几年身边各种珍玩、贵物无数想要女人也是召之即来。丁嵩南便渐渐的学会了品尝各种好茶的滋味也渐渐的有了自己的讲究只是对于那些煮茶、泡茶的路数他仍旧嗤之以鼻选择用这种粗糙的大杯泡着慢慢喝更像是与那种骄奢风气的一种对抗。
自在伏牛山确定与华夏军决裂、分道扬镳后不久邹旭便与其他跟随的工作组成员有过几次严肃的会议会议上分析过自身拥有的能力、长处以及尹纵、陈时权等人依仗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从西南出来自己这些人对于军队的训练、管控、经营对组织度的掌握是尹纵、陈时权这些官僚与大地主拍马都及不上的本领。华夏军的军法过严只有责任没有享乐终究悖理了人心人性的道理但若是决裂之后自己这些人便耽于享乐一旦沉迷太多没有了过去的能力与才干到时候也不过只是尹纵、陈时权等人刀下的猪羊。
在这样的分析与反省之中邹旭与其它工作组成员也是战战兢兢的经营着手下的势力。一方面承认可以有享受的部分但另一方面邹旭执政时对实绩的要求依然极为严格绝不允许下头的人因享乐而耽误事情。
邹旭的这份清醒得到了包括丁嵩南在内的其他工作组成员的支持此后甚至有数名过分堕落的“同志”被逐出了伏牛山的领导队伍而到得如今在与尹纵、陈时权等地头蛇的长期博弈当中邹旭所率领的军队系统也已经在各个方面占到了上风。
我的能力如今是提升了还是下降了呢?
捧着茶杯嗅着当中引人的茶香丁嵩南进行着这样的反省。
若真的与西南展开对抗结果……
他想着这样的事情发了一会呆。某一刻外头传来敲门声勤务兵又进来:“陈先生过来了。”
“哦让他进来。”
丁嵩南收拾了一下书桌又倒水泡茶稍稍准备好外头便有脚步近了。
在勤务兵的带领下进来的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读书人穿黑色长衫戴着顶帽子看来像是个寻常的账房先生。这是邹旭、丁嵩南等人在汴梁等地扎下根后吸收进来的一名读书人名叫陈廷。进来后关上门双方拱了拱手对方才笑道:“怎么又换了地方。”
丁嵩南道:“得了些消息避一避风头。”
“是西南的人……”
丁嵩南笑着点了点头:“先坐罢。”
那陈廷点头往椅子上坐对于这消息却也好奇得紧:“来的是什么人可知道了吗?”
“钱八爷带队的一个工作组不要遇上比较好。”
“钱八爷……哦苗疆的‘羽刀’……”昏暗的光芒里陈廷脸色变了几变随后笑道“若有机会真想见一见。”
“说不定有机会。”
关于西南的消息双方颇为自然地聊了几句表明“我并不害怕”之后也就够了。此时寒暄已毕对方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口袋来。
“我这几日联络各方打探到了不少消息。这边有几条已做了一轮归总其中一些消息若然确实此次江宁之事难以善了了。”
“哦?怎么说?”
“丁队请看。”书生翻开小布包从里头拿出了几叠各种各样的载有情报的纸张“这些是我最近几日依靠各个渠道买到的消息皆是公平党五方最可靠的消息途径中偷跑出来的当中可信度最高的一批信息中有这几条关于何文的动作颇不寻常然后我又找到了这些讯息相互印证……”
一边说话陈廷一边将这些讯息在旁边的桌子上铺展开丁嵩南拿了油灯过来看对方一条条地陈列着这些纸张。
“……公平党五方势力看起来盘根错节但总的说起来仍有几个大的发展方向……自攻下江宁后周商与高畅全力南进试图吃下临安的小朝廷许昭南、时宝丰二位一位巩固内围试着用大光明教的幌子蚕食公平党内部一位向西外扩商路想要与刘光世等人连成一片至于何文除了放出消息举行这次大会主要做的事情是往北延伸尝试打通徐州想要在徐州一片进行一次大的会战……但是这中间有几条消息颇不寻常……”
陈廷一面说一面选出了几条情报来:“……丁队你看七八月间‘海贤’贺淼仍旧在将麾下的船队往太湖方向调配这批船队看似休整但船队动身之前江北的粮价便出现了轮不寻常的波动往外头说起来这是在为徐州会战做准备但实际上他们负责后勤的一把手纪栾这个时候正好在苏州出现了整肃了一轮吏治……”
这名叫陈廷的书生原本乃是读圣贤书的儒士但这两年得了邹旭、丁嵩南的教导对于情报的分析也早已显得头头是道。
“……这件事情中间可以有几种解释譬如攻略徐州在即太湖作为大后方最为紧要因此令纪栾过去稳住局面但在这些消息中我们又发现了这两条可疑的消息……”
“……公平党于江南起事五方力量最为盘根错节的本就在太湖周边。我们现在基本可以确定龙贤的五万直属部队看似北进实际上仍旧在长江以南、太湖以北没有动弹看起来沸沸扬扬的徐州攻略有极大可能掩护的是何文麾下六支部队的南移……”
“……按照如今的判断龙贤傅平波的直系在太湖旁边对着的是许昭南的咽喉他最大的粮仓常州。赵敬慈的垦荒军此时在扬州一带徘徊对应的乃是镇江的高畅主力……贺淼的水军两个月以来一直都在紧盯时宝丰的船队……军贤林角九他麾下最大的部队看起来是去了徐州但他手下最能打的八千直系如今就在江宁以北拱卫何文……而实际上最近八个月以来何文手下沈凌练的新军从林角九手下抽调了大量精锐现在谁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按照常理推测似乎是去了徐州但实际上靖江与江阴一带有很不寻常的动作丁队你再看这两条消息……”
陈廷将一些关键的讯息整理出来丁嵩南面无表情地看了放下时点了点头。
陈廷的表情有些兴奋他思维敏捷从邹旭、丁嵩南等人这边学习了西南处理情报的方式后进行了大量的训练与模拟这次终于是他第一次将个人的能力用于这种大事的实践。
“这些情报可信度有高有低短时间内我们没有更可靠的情报来源了……”他谨慎地说话“但若是其中这些关键情报不错我有极大的信心判断在两到四个月以前何文便已经处心积虑地在为这一次大会上的摊牌做准备。这次读书会的事情他将时宝丰的发难顶回去旁人还觉得他有些生硬觉得有可能在玩什么政治手段让其余四位摸不清头脑而自乱阵脚但是……他可能真的没有留余地他想一打四……”
陈廷说完安静下来丁嵩南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房间里沉默好一阵。
“在西南的时候何文只是个意气书生。”过得片刻丁嵩南缓缓开口“如今看来家破人亡一轮后他还是学到了东西。”
“……最近几天读书会也有动作。”陈廷低声道“根据这几天传来的情报自从何文开始往各地传令不许迫害读书会成员开始公平党的其余四位都开始了明面上的对抗他们在大的地方封锁了道路开始抓捕匿藏小册子的公平党成员但整个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
“……过去四方抓捕读书会成员多以想法激进、私下里串联试图往西南靠拢的人员为主但这一次扩大到了只要留存西南典籍者皆有罪的范围各方第一时间都抓捕了数万人可接下来便发现大量的冤假错案、栽赃嫁祸……毕竟私藏书册便有罪的判断过分笼统有部分读书会成员直接将册子扔到了对手或是无辜者的家中也有大量以类似手段清除政敌的情况发生……”
“……从这两日各方传到江宁的讯息当中我们买出了一些发现有大部分都是中层开始报告这类乱象的文书有的栽赃嫁祸极其明显地方上抓了人并不敢第一时间采取处置手段这还是相对理智的。但几日的时间下来我们能查到的至少有十余处城镇或是城镇当中的中低层势力主官与副手抓住机会相互攻讦引起了火拼。”
陈廷递过来一份报告:“您看这里常熟的感化乡‘阿鼻元屠’中层的一名副手造反杀了自己老大数千人火并但今日上午传来这份报告说混乱可能便是由读书会的事件引起。两名主官早有嫌隙接到命令之后第一时间互相栽赃……如今谁是谁不是已经说不清楚了这名副手在将老大杀死后同样在地方上搞肃清然后扬言要投向许昭南他强调自己不是读书会的叛逆……”
“这类主官与副手攻讦引起的火拼是一个麻烦栽赃嫁祸也是一个麻烦与此同时暗地里行刺的情况也已经开始出现一些读书会的成员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试图往何文的地盘上转移但道路已经封锁了。这些报告里有一部分人平素就表现出了读书会倾向的爱跟人谈论西南思想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跑不了了铤而走险直接选择了行刺主官甚至是无差别的杀人……类似的情况也有几十起只多不少这些人都说自己是为了公平党的未来……”
陈列出来的这些消息桩桩件件丁嵩南拿着油灯粗略地看了一阵放下时方才开口。
“看看这些东西或许才是何文想要革新的主要缘由。”
“丁队指的是……”
“组织度。”丁嵩南叹了口气“往日里在西南时宁先生曾经说过几次个人的力量有限因人成众决定一个群体力量的最核心指标也就是组织度远大的理想是为了组织度严苛的纪律是为了组织度一层层的监督是为了组织度。而违反组织度的最大难题在于人性的弱点。”
“人皆有弱点想要享乐想要偷懒想要不劳而获愚昧的人看不到未来的利益觉得只要眼前有口吃的各种折腾毫无必要……那么就得有宣讲、就得有教化得把道理掰开揉碎了让大家看到中线、长线努力的必要性与此同时在短期最好也能有良性的获得让长中短期的利益于人性达到一个最好的平衡点不能为了长期的利益让人在短期直接就不吃饭。找到这些平衡点一个组织才能获得最好的组织度……宁先生曾坦言他也不知道这个最好的平衡点在哪里。”
“但是看看公平党组织度一塌糊涂。两年的时间看似硕大无朋实则一盘散沙。五位大王相互之间没有制约至于五位大王之下呢?什么八执、三才、四镇、七杀五位大王真的能如臂使指吗?也不行这些头目也各有各的山头和想法在这些人之下感化乡的这位中层头目主官与副手之间也有山头。说白了这千万人的公平党其实更像是成千上万个匪寨拿了几面旗子随意聚合的结果……”
丁嵩南顿了顿:“这次公平党大会何文闹得沸沸扬扬他的目的……其实不在于这四位大王他更像是吸引来所有人的目光之后再开了一次……入伙大会?”
他的话语低沉也有些许犹豫。过去这些时日天下各方将目光望向江宁打得主意、做的猜测自然是公平党五方以怎样的方式进行一轮结合即便中间会有一场复杂的政治斗争也无非是某一方或者两方出局而外来者以此下注将来获得巨大的利益。
但若是何文的想法从根本上就不在结盟整个事情的走向就跟先前的预期完全背离了。
当然零零总总汇集过来的消息目前还无法形成强有力的证据证实这一点丁嵩南的想法也是有些保留的。
陈廷那边也犹豫了片刻:“这件事情……其实卑职也有些难以想象……虽然听起来很大气但就靠着读书会小册子上的那些大话套话难道还真能说服这些靠烧杀抢掠起家的人……自我革新遵守纪律?”
“……十年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的。”
丁嵩南叹了口气:“但如今……华夏军打败了女真人宁先生到处兜售他的小本子什么四民什么自由什么农民起义的局限性、封建官僚的腐败……这些东西在戴梦微、吴启梅、刘光世等人的地方当然可以全都禁掉但在公平党他们却是打着西南的旗号起来的。”
“……先前这一两年即便是私下里抓捕读书会的成员也只是认为这些人想要帮西南夺权但真正公平党的中高层里谁没有看过几本西南传来的东西?就算是不识字的也早就让师爷给他们读过书了……大家不喜欢西南是不喜欢他来夺权有几个人会觉得宁先生在说假话?”
“思想这个东西怕的是没人讨论一旦有人讨论总有扎根的可能更何况……也有些人就算不在乎思想他们也会想要跟西南下注……”
丁嵩南说到这里微微摇了摇头:“何文知道自己的公平党出了大问题他不满足于江宁会谈的这种各方妥协的联合想要进一步提升组织的成色于是铤而走险。那接下来就有两个可能第一最大的可能是好的口号终究敌不过人心里的恶其余四位大王联合起来将他吃掉……其实这样一来对我们其实是最好的结果那个时候公平党会真的变成一盘散沙打完汴梁这一仗后咱们可以图谋江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