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草偃。
时间虽然进入秋天但空气中的温度并未降下去过了忻州城以后道路上、山野间能够见到的行人渐少风里偶尔传来焦臭的气息史进知道那是被火焰烧过的尸体的气味。
金人尚未过来但这次在雁门关归顺女真人的、属于义胜军的前锋已经一拨一拨地肆虐于忻州城附近的地界了。史进等七人从忻州城过去时整个城市已经开始戒严溃散的武胜军与附近武威军的半数都已经进入忻州预备籍着城防坚守伺机出击。只是在另一边的道路上更多的人还在持续往南希望可以进入太原这样的大城。
作为绿林中人史进等人的速度并不慢当天傍晚启程沿官道北上进入深夜时道路上已经拥堵起来他们绕了一些路子夜时分越过忻州城大量的官兵正从城门进去火把延绵照亮整个城市也照亮古老的城墙哭喊声与扰攘的混乱使得这样的夜晚如同白天一样喧嚣。然而过了忻州光就逐渐灭了七人犹如进入了蛮荒的古境谨慎地选择着道路放慢了速度。
凌晨去往天亮的过程里山麓之间异常沉默偶尔能看到一两点火把的光芒大概是在附近山岭间走动的乡民已经被大部队落下了却仍然在往南面逃亡。他们或许并不安全但至少在这样的深夜里大部队是不会再行动了。
再往前行偶尔能嗅到烧焦的尸体是昨日傍晚左右留下的痕迹。凌晨的山野间已渐渐涌起雾气接近清晨白雾相接、延绵开去众人牵着马悄悄走下一道山岗时看见前面的雾气中隐隐燃起红光。
那是火焰燃烧的迹象却并没有人声他们如同海里的航船在雾里往前走烧焦的气味便愈发浓重了。走在前方的人首先发现尸体倒在环绕村庄的小溪流里前方有不宽的石桥石桥往前巨木上吊着死去的人。更前方的景物逐渐清晰小半个村庄还在燃烧但更多的已经被烧成余烬了。
烧焦的、未曾烧焦的尸体触目惊心地出现在眼前这是一个已经被屠杀掉而后燃烧了大半晚的山村。
没有活人。
前方的一些房屋已经坍塌穿过村庄的道路也被堵死他们绕着村庄默默而行浮动的雾气里旁边的村庄废墟燃烧着火焰在他们走过时还有燃烧殆尽的房舍坍塌下去扬起白烟就如同海面上被劫持后正在燃烧着沉没的巨大航船。
雾气之中七个人牵着马在前行的过程里也出奇的没有说话。在绿林中混的人手上或多或少的见过血似史进这样在梁山上见过屠杀的人其余六人之中或许也有。但或许没有任何景象能够如此强烈地给予他们“沉没”的感觉。相对于举国而来的毁灭力量没有任何单一的军队、土匪可以造成如此强烈的毁灭感因为大家能够明白同样的景象此时或许还发生在周围的许多地方。
“这次金狗南下这西边一路指挥的大将乃是粘罕。”
过了村庄以后走在前方那名身材精瘦的包打听才如此的低声开口他的名字叫钱飞在雁门关一带奔走也是颇有些名气的而所谓粘罕便是完颜宗翰的女真本名。
“周宗师自从身在北面时便一路跟着这路大军就为了探清他们的虚实。粘罕在金国朝廷上数一数二的厉害咱们若能杀了他这一路大军的围也就能解了。”
七人之中除史进、钱飞外其余五人分成两拨三人一拨是最初到那酒楼上的看来已在绿林中混过不少时间分别叫做“赤铜手”韦豹、“重剑”方崖和“铁钩子”陈秀清。另两人则相对年轻些两人一刀一剑据说还有些暗器功夫被称作“河北双英”一名陈戏一名唐祖汉不过看起来也并非是有太大名头的人。据他们所说乃是听了竹记的说书觉得侠之大者就该为国为民于是听到女真人南下的消息后便觉得该来挡一挡做些事情。
一时的脑热难掩手底下的不扎实对于史进来说六人之中除了钱飞的轻功其余几人的功夫在江湖上顶多中等、或者中下甚至于那“河北双英”两人心性上也不怎么扎实过了忻州城之后情绪里便明显有些神经质起来。但在此时也难以要求得更多了。
阳光升起来时他们听到了马蹄响起、震动地面的声音。那包打听的钱飞道:“代县就要到了。”几人将马暂时的留在树林里一路往前摸到树林边缘时便能隐约看到远处的城墙。
一只金人的马队从外面的道路上飞驰而过而远处城墙上驻守的也已经是女真的士兵了。
烟柱从城市里冒出来升上天空那边的县城里传来各种各样细碎的响动像是有无数人在其中窃窃私语有惨叫有尖嚎。几人趴在草丛中听了片刻钱飞的拳头砸在地上:“城被占了……”
“周老前辈……该怎么联络。”唐祖汉焦虑地问道。
钱飞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南下时是我的师父与周前辈有联系如今这样的兵凶战危也不知道周前辈如今在什么地方若他在城里……我们也许得等到天黑才能进去寻他……”
“女真人在屠城。”陈秀清咬牙说出这句话来“进去了又怎样能找得到周前辈?”
“总得看看试试。”
“我们绕城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好进去的豁口……”史进压低了声音在草丛里往后爬。几人接受了他的想法退入树林环绕过去。
或许是因为女真人完全占据城池后还冲出来到周围杀了一遍这树林里也有人跑过的痕迹偶尔看见箭矢插在地上偶尔也有尸体暴露在草丛中血腥的气息弥漫。偶尔似乎也有女真的小队在树林里走动好在几人都有功夫钱飞在轻功、匿形上的造诣颇高史进则内功深厚要避开这些无聊的巡逻者并不困难。只是望见代县南门时惊人的一幕才又出现在眼前。
南门的口子上全是堆起的平民尸体看来足有数百具之多血腥气已经染红了道路甚至在路边推成小型的泥沼。也有被插在、吊在旗杆或城门上的。一看到这样的景象“河北双英”中的唐祖汉甚至捂住了嘴差点吐出来钱飞在树的阴影里极目远眺片刻后众人才见他跪了下来流着眼泪缓缓磕头。
“城门上的……是我师父……”他只简单地说了这一句几人之中唯有史进功力最高能够看清楚挂在城门上的那些尸首但他也并不知道钱飞口中的师父乃是城门上那几乎被砍做两截的、侏儒的尸身。
也在此时便听得城墙上传来声音而后两名被剥光了的白花花的身体被城墙上的女真人大叫着推下城来掉到城下摔死了。
钱飞牙关紧咬低声道:“我们再走看看附近有没有能进去的地方……”
于是便又是一阵绕路但附近终究找不到能在白天进去的地方他们在附近的林子里隐匿起来。偶尔钱飞等人便过去城墙附近看动静城市中正在进行的屠杀随着日光的升高愈发清晰远远的传来犹如与地狱一墙之隔的响动声。不知道城破之后有多少人正在城市中被搜出来被杀掉被凌辱被***就连史进到得此时也只能咬紧牙关中午时分便听得那“河北双英”商量着要出去杀女真人。
“他们总有走散的我去跟他们拼了……”
“杀一个算一个杀两个算一双我受不了这个……”
钱飞双手握拳:“有意义吗?有意义吗?”
“反正打成这个样子我们也找不到周宗师他若在城里此时说不定也就、也就……”
几人虽然这样说着但终究没有真的冲出去拼命。到得下午时分阳光从树隙间照射下来史进抬头看着忽然对自己这一时脑热的北上觉得有些茫然。他固然想过自己会在战争中战死的情况也想过自己掉头逃跑的可能但眼下随着这钱飞等人上来了却找不到想见的周侗实在是始料未及的事情。
想要见周侗是对于林兄弟一丝义气的牵挂但就算真见到也未必能说点什么。拼命或是逃跑他都能接受就是呆在这里不知道该干什么显得有点傻特别是在周围这样环境里女真人正在屠城每一刻每一刻都有很多人死的情况下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尤其显得傻了。
要不然不找周侗甩掉这些人算了。到时候无论自己掉头还是拼命还是潜入城去都会简单得多。心中泛起这样的念头。此时钱飞与韦豹、方崖、陈秀清几人已经去探城墙那边的虚实便听得大地的震动逐渐传来。
史进与“河北双英”连忙赶去树林边缘却只找到了钱飞一人视野侧面女真人的旌旗从代县南门而出骑兵队的阵型蔓延犹如战马与旌旗的巨大洪流。史进向钱飞问及三人的行踪钱飞道:“女真人出城这是要去打忻州了他们三人绕到其它地方看有没有女真人撤了城防的地方。”
“城防没有撤。”史进望着城墙上的巡逻士兵低声道“出来的只是一部分人里面的还在接着杀人不到晚上……恐怕还是进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