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场离家出走并没有给我换来一个新书包,甚至沈夏放假回家得知此事还狠狠嘲笑我一番,但这件事却成为我弥足珍贵的回忆片段。
几个人的人生能够经历这样的惊心动魄?
在未来的很多年,我总会忍不住想起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旷野,想起谢槐安轻轻的呼吸,还有他手心微微的潮湿。
当然,在当下,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唯一让我不后悔的,就是那份印有我跟谢槐安照片的报纸。
那年头登上报纸可不是小事。
街头巷尾都在讨论我跟谢槐安的事情,我们俨然一下成为市里的热点人物,我爸甚至还专门找来一个相框将那则新闻剪下来挂在家中。
沈夏看了又是一顿嘲笑,我只当他是嫉妒。
背着我妈重新缝好的包包站在学校门口,我也不再那么畏畏缩缩,现在想想我这小孩真是小小虚荣心作祟,当然,也感受到鼓励式教育对人的影响,那一场子虚乌有的夸奖,竟然给了我莫大的信心,让我一下子就回到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沈秋白。
本来沈夏要将他的书包给我。那天上学时,他都已经背着我那个破包出门,我眼看着他走到门口,他那群好朋友盯着他的包,说沈夏,你这捡破烂呢!
我哥心大,笑着说对啊,去学校捡破烂。
我当时正处在自己虚假的英雄主义光环下,当下脑袋里就脑补了我哥去学校被人家嘲笑的画面,于是冲出去,一把抓过那个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然后把自己的东西塞进去,道:“沈夏,你又拿我的东西!”
在我哥一脸错愕的表情下,我昂着脑袋转身就走,深藏功与名。
后来无数个日夜,我蹬着被子后悔,埋怨自己当时的装腔。
……
恰逢端午,跟谢槐安看电视节目,谢槐安突然感叹如今的端午越来越没意思。
他这人天生积极,一般只会觉得科技发展快,社会进步迅速,日子越来越好过,很少生出这样的抱怨。我说谢槐安,你这年纪越大怎么还变得消极起来。
他说他是实事求是,又问我记不记得以前荆市的端午。
当然记得。
以前娱乐生活没有这般丰富,但大小庙会,集市过节也是异常热闹,比现在那些五光十色的游戏要好玩得多。
荆市临近长江,那些年夏季多水灾,所以每逢端午都要祭河神江伯。
划龙舟,祭粽子,童男童女去龙王庙祈福……活动可谓丰富。
相传,以前荆市的祖宗们为了祈求龙王保护,每年都要向江里祭祀两对童男童女!
这种封建血腥的行为好多年前被废除,逐渐转换成另外一种形式:每年挑选一对少男少女,唤名神女河仙,由他们穿上特制的服装,被人抬着轿子在市里走上一圈,接受所有人的瞻仰,然后再去龙王庙里为市里的所有人烧香祈福。
祈福结束后,再由他们宣布开启一年一度的龙舟比赛。
每年选举神女河仙可以算是市里的一件大事,早早一个月,市里就开始通知年龄超过十岁,未满十六的男孩女孩。
选举不比才艺,而是比身段气质,这说起来玄乎,其实就是看合不合庙里主持的眼缘。
前些年,这样的选举,小孩子们都是争着抢着来,但近几年,随着其他文化的融入,年轻人们都不愿意参与进来,这就导致每一年神女河仙就跟抓壮丁似的。
恰逢我跟谢槐安因为那件帮忙抓杀人犯的事情被评为三好学生,上过市里的报纸,于是距离端午还有半个月时,那封包着红纸的邀请函就被寺庙的主持送到了我们各自的家中。
我从未参与过这种活动,觉得好玩!
秦梅枝听说我要去当神女,跟见了鬼似的让我赶紧拒绝。
她说她就是上一届,整整一天,面前摆满了各种吃的,你不仅不能吃,还得面带微笑看着人家,就这样座上一整天。
“神仙都能给你坐得甘愿自毁修炼!”秦梅枝如是说。
我被她的形容吓到,跑去问我妈能不能不去,我妈这人迷信,说这事情选谁家那都是福分,以后河神保你出入平安。必须得去!
我爸一个人民教师这一次竟然站在我妈身边!
我跑到谢槐安家里,本来准备问他去不去,结果听到他妈妈跟一个来他家玩的大人说:“嗨,前几年人家来了几次让他去他不去,今年不知道开了什么窍,我都要拒绝了,结果他把红纸接了下来!”
谢槐安从房间跑出来,让他妈妈不要讲,他妈妈笑着说,嗨,还知道害羞咧!
我看着谢槐安白皮上爬上一丝潮红,忍不住笑起来。
听到我的笑声,那边的三个人一起看过来。
谢槐安妈妈冲我笑:“秋白,听说你今年被选为神女啦。”
我快速瞥一眼谢槐安,然后点点头。
谢槐安他妈妈又说:“那正好,跟我们槐安一起去训练。”又转头对那人说,“这就是今年的神女,怎么样,是不是有我当年的风采!”
那人笑一声,说:“槐安他妈,你这尽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又说,“说起来,当年槐安他爸也是河仙来着。”
谢槐安妈妈闻言,有些遗憾道:“是啊,不过跟我不是一届。不过槐安跟秋白倒是有缘分。”
我听着心里一惊,脸烧起来,沿着墙角溜出去。
知道谢槐安会去,我心里莫名踏实了许多。
一周后,我跟谢槐安每天放学后就直奔龙王庙,在主持那里接受培训。
流程,仪式,包括上香和如何坐着,每一个细节都需要反复练习,每天培训两个小时,简直累人。
到第三天,我开始受不了。夜晚回去时向谢槐安抱怨:“谢槐安,好难啊,我们放弃吧。”
谢槐安却说:“都答应了哪有反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