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
毫无预兆地,安斯艾尔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他倏然从床上坐起,有些懵然的眼中还有着没有褪去的残留的惊惶。
静谧的夜里,屋内一片昏暗,但他依然能辨认出这是哪里。
天空城上的皇宫。
准确说,是第一亲王的宫殿。
自昏迷了将近十一年苏醒后,他便搬入了这里,除却和帝国远征军一道外出了一趟外,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几乎没离开过这里。
而昨天是他从第七星域回到帝星的第一天。
呆坐了半晌,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安斯艾尔猛地掀开了被子,起身下床,向外走去。
……
身为一个情报头子,即便是在自己的地盘,陆斯恩也保持着惯性的警觉,因而当房门被人打开时,他第一时间就醒了过来。
作为府邸的主人,他没有给任何人自由出入自己起居室的权限——当然,泰伦若是要求,他是不会拒绝的,不过对方显然也不会这样做。
……不对,他在先前给了某人最高权限。
陆斯恩第一反应是发生了什么急事,可反叛军的老巢都被打通了,如今还有什么紧急之事需要半夜三更地叫醒他?!
来不及想明白,陆斯恩坐起身,微微皱着眉头,眼中清明地看着安斯艾尔快步走近,头顶的智能灯顺势打开,屋内一下子就变得明亮起来,不过由于是暖色光,显得十分居家。
安斯艾尔身上穿着管家准备的睡衣,和陆斯恩的是一个风格,他走得很快,也不说话,快到陆斯恩都没反应过来,眨眼间就到了床前。
“你……”陆斯恩只冒了一个字,就忽然消了音。
安斯艾尔并未在床前停下,他单膝撑在床榻上,然后张开双臂,身体倾过去,拥住了陆斯恩。
陆斯恩:“……”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清香,应该是……同款沐浴露的味道。
可是,这家伙在干什么?!
陆斯恩浑身都僵硬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抬手想要挣脱出来,就听将脑袋搁在他肩上的人在耳边低声说道:“陆斯恩,我做噩梦了……”
语气似抱怨又似委屈。
陆斯恩:“……”
抓在安斯艾尔胳膊上的手再次一僵,他下意识地偏头看了眼时间,02:46。
“……你发什么神经?!”陆斯恩压低声线咬牙道,像是在忍耐什么。
是还没断奶的小屁孩吗?!做个噩梦还要哭着半夜去寻妈妈安慰?!那他应该去找布朗夫人才是!
安斯艾尔没有回话,只是手臂收拢得更紧了,当切身感受到怀中人的存在时,先前悬在半空无处安放的心才落回了实处。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那样一个莫名其妙的与现实大相径庭的梦,可梦里过于真实的感受令他即便醒了也难以一时忘却梦境中那几乎绝望悲哀的心情。
——矛盾到极致就只剩下你死我活。
席威恩死前的这句话在梦中被完整地体现。
艾德里安没和尤尔有过一次流落第七星域的经历,两人也没有相爱。
鲁道夫十世和德里斯泰因之间的矛盾时隔了数年爆发,他和老爸都死在了鸿门宴上。
随后妈妈和安妮也死了,逃脱清算的只有被席威恩救走的艾德里安。
像是到了一个临界点,吸血了数千年的帝国已经变成了一个头重脚轻的臃肿怪物,仿佛轻轻一戳就能轰地爆炸,不是简单的改朝换代就可以解决那些早已根深蒂固的问题,肆意倾轧的贵族和被迫反抗的民众互相仇视着,各处爆发的动|乱比现实还要更多更持久。
安斯艾尔不清楚梦里是否也存在着重明,但再没有谁能阻止艾德里安的复仇,他亲手杀死了尤尔,也亲手杀死了陆斯恩。
最后的画面是弟弟一剑穿透了陆斯恩所在的机甲,他面上带着微笑,眼中却毫无笑意,空荡得没有生气。
安斯艾尔没能看到最后,他也不想再看下去,所以他醒了过来,梦中真实得像是那不是一个梦,而是真实存在的一个世界,那些事情也在那个世界真实上演着,而他仅是作为旁观者用上帝视角见证了这一切。
……简直细思极恐,令人毛骨悚然,因为安斯艾尔清楚那的确可能发生。
但万幸的是,那只是梦,都是假的!
安斯艾尔庆幸着,莫名后怕着,然后不禁抱得愈发紧了。
“……”陆斯恩嘴角紧绷,从安斯艾尔的肢体语言中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惶恐,一时间心里简直凌乱到无语,但同时陆斯恩也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噩梦能逼得他如此。
“你梦到什么了?”他问。
“……没什么,不想说。”反正都是些不好且虚无的事情,陆斯恩就没必要知道了。
顿了顿,安斯艾尔又突然喟叹了声:“我现在真庆幸,你家尤尔能看得上我那蠢弟弟。”
陆斯恩:“……”
有毛病。
陆斯恩耐心耗尽,决定不再忍耐,冷冷斥道:“你要抱到什么时候?松手,然后滚回你的房间去。”
安斯艾尔半点都没被陆斯恩冷漠的语气影响到,甚至忍不住腹诽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口是心非,真不乐意早该动手撵他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嘴上凶巴巴,身体却乖乖被他抱着。
所以他非但没有松手,退回到和过去一样彼此心照不宣的相安无事的界限,相反,他腿下施力,把重量都压在了陆斯恩身上,陆斯恩本就有些托着安斯艾尔,这下更是重心不稳,一下子就往后倒去。
陆斯恩:“……!”
床榻间实在是一个很奇妙的场合,所有的争锋相对仿佛都能打一个折扣,尤其陆斯恩并没有穿白虎司那套令人望而生畏的白色制服,半截锁骨没了往日一丝不苟的衣领遮掩而裸|露在外,就连头发都有些蓬乱。
脸上的冰霜之意也因此被大幅度削减。
两人之间隔了一层被子,安斯艾尔压住了被子,也按住了被子底下人的四肢。
陆斯恩察觉了安斯艾尔的意图,眯了眯眼,干脆没有再动,用锋锐的眼神示意他到底搞什么名堂。
“你为什么要救我?”安斯艾尔问。
在鸿门宴上选择为父亲和小皇帝断后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不想竟还有再次睁开眼的机会,得知救他的人是陆斯恩,他既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
为何要救他这个问题,安斯艾尔始终没有问过,起初是刚苏醒思绪还混乱,身体康复后又忙着对付反叛军。
“你既已无威胁,你活的价值比死的要大,这费不了多少力气,你那弟弟还在外面,拿着你威胁他不是更好?”陆斯恩薄唇轻启,吐露着听起来十分薄情的话,“况且也不是白白救你。”
果然。
安斯艾尔内心毫不意外,若希望从陆斯恩嘴中听到一些真心实意的话绝对是种妄想。
但他也不感到失望,至少陆斯恩救他这事,切实证明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