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脚搁在台阶上,千红心里梗得慌,掀开布帘子,又开了?一道门,里头的男人自顾自地看电视,怀里捧着一盒炸鸡,吮着指头上的残油咂出啧啧的口水声?。
她镇静下来了?。
但是?男人似乎没看见她,她胆边没恶,陡然退缩,提着两兜子东西回身就跑。
她就想提刀冲进去,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再把?自己艰难凑出来的几百块拿回来,再挂个寻人启事,问问那拜观音的婆娘和她毫无用处的没良心的儿子哪里去了?。
在大太阳下晒出了?一胳膊红疹,千红还是?没胆子进去,表不出情,会不明?白意,索性原路返回按摩店,进了?门,像只淋了?雨的猫,抖着一身的毛狠狠地坐下。
“这点活也干不好吗?”段老板出现在半个小?时后,扔下两件似曾相识的毛衣,揉着胳膊说,“你这几件破烂卖得我至少折寿五百年?。”
“祝您洪福齐天千岁千岁千千岁。”千红不高兴,还是?挤出她橡皮似的尴尬笑容对?段老板谄媚,她心底想好好干,但这身体就是?不听话。
说完了?,千红怔了?怔。哦,她那些毛衣……
针线落了?灰,如今堕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捡起来织毛衣的手?艺。
脚边的两个手?提袋紧紧依偎,千红下意识地把?它?们藏了?藏,又意识到无处可藏,只好站起来,正对?段老板:“我不明?白。你是?要和他们做朋友,找到他们的把?柄吗?可是?出了?这种事,他们也不会觉得我是?真心诚意的,怎么可能——”
“弯腰。”
千红听话,给段老板一个标准的直角的鞠躬。
“不是?……”段老板声?音有些无奈,仿佛在想她怎么找来这么一傻大姐,“她认不认是?她的事,你自己觉着低不下头,才显得不真心诚意。”
正说话的时候一个穿白底蓝花旗袍像个青花瓷瓶的女孩一步三?跳地过来:“老板,那位打来电话。”
那位?世界上怎么那么多“那位”?不可说的人物,让段老板脸色一变。
对?千红说话还有三?分?轻快,听了?这个消息,段老板脸色一沉,极快地变成笑容,眼神立即冒出一汪湖水来,波光潋滟地双目含情地离开,好像那位就近在眼前。
人一走,大瓷瓶子就直视千红,学?段老板抱胸的傲慢姿势俯视个子不高的千红,看见她胸脯饱满,忍不住低头望了?自己,又看她又土又傻,抬起下巴来:“新来的?”
“你好。我叫……小?红。”千红给自己定?了?个花名?。
“俗气。”大瓷瓶子一笑,解开领口盘扣,冲里头扇风,“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
“那行,明?天你跟着我走,这几天洗脚的人少,看你这么笨,什么都不会,给人擦脚总会吧?”
千红点点头,心底觉得大瓷瓶子抬着下巴不看地,肯定?要摔一跤。
那鞋跟那么高,大瓷瓶子踩得像风火轮,上下楼都比千红快。
千红不知道该干什么,目送那两个人各自忙自己的事,可自己闲坐在这儿,不看这一身制服,还以为她是?来闹事的。
前台小?妹见过她两面,印象深刻,此时没什么客人,凑过来递给她一包炒黄豆。
“老板爱吃零嘴,但是?她买了?就忘了?,咱们也沾点光吃一点。”前台小?妹和她打招呼,千红心里不自在,往旁边挪了?挪。
小?妹不高兴了?:“都已经出来了?还看不起人。”
“不是?——不是?看不起你的意思,是?我……”千红脑筋急转,一瞥脚边的袋子,“没办好事,也不知道段老板怎么……怎么罚我。”
心里确实有点儿隔阂,她还想,她是?良家闺女呢。
可这阵儿假清高也没用,她满脑子都想杀人偿命讨回公道,兽性和理性打起架来,脑袋里头跑着两只小?人,一只是?她,一只长?得像钱千里。
像她的小?人说:“做事讲道理,你提刀杀了?人自己还要进去蹲大狱,理在你这里,总会有公道。”
像她弟弟的小?人说:“人间有个屁的公道,你看现在闹得你也不清白了?,索性杀一个回本,杀两个挣一个,尤其李运一家逃之夭夭,屁也没付出,你还在这里给人洗脚?没出息!”
最后还是?身为姐姐的尊严得胜,她和前台小?妹说了?没两句,聊着聊着总想起孙小?婷音容笑貌。话不投机就起身,提起袋子冲去诊所,敲了?门才进。男人在舔炸鸡盒子,用油腻的手?擦擦裤脚,站起来,看见提着礼物来拜访的千红,愕然了?一下,才终于想起来他们之前假装没有孙小?婷这回事。
客客气气:“你有什么事?”
千红扔掉卡纸,段老板让她说的她一句也没记住,紧张地把?东西一放,嘴一快:“段老板想请你们吃饭……还有美容,嗯,礼拜几来着,礼拜六。”
“段老板?你很会找靠山嘛。”神医从里头的帘子探出脑袋,还在纳鞋垫,看神医一双近四十码的大脚再看看那个男人,这个鞋垫尺寸让千红略微留意了?一下。
但转头她就紧张地回答:“不是?靠山——是?打工。”
的确是?靠山,段老板自己说的,千红中了?邪似的就信了?段老板的鬼话,秀芬姐知道了?一定?要骂她。
神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再看千红就有点儿不干不净的揶揄。
“实话跟你说,我跟段老板老死不相往来,我见了?面就扯烂她的小?x,砸了?她的小?姐窝,哎,你要让我去那我就去,告诉她,准备好棺材。奶奶单刀赴会,让她小?心着点儿。”
千红被?吓到了?,这个女人说话不像开玩笑,说话之间就亮出了?刀子,别在腰间裤带上,如果不是?她特意展示出来,千红之前要是?上去扭打她一顿,说不准就让捅个对?穿。
随即她脑子清醒了?,段老板不是?傻子,找千红挑衅神医然后寻死。略加思索,千红觉得卡纸上应该有的话她一股脑都说了?,尽管她真的一句也没记住:
“反正我话传到了?,我们老板一番好意。礼拜六美容院,嗯,就这个,你有胆子你就来。”
她还是?觉得这该是?鸿门宴,下意识地威胁了?神医。
神医被?她激起怒气:“不去我是?你孙子。”
“谁要你这种孙子。”千红口比心快,一句也不肯让,话说出来就后悔了?,段老板命令她千万把?人请过来……弄巧成拙她怎么办。
可神医已经冷笑起来,千红无话继续,把?东西往前推了?推,落荒而逃。
段老板已经在店里了?,在前台摸零食,摸了?半天没摸到,就有点不高兴,扔下手?里的烟盒,正迎上冲冲跑进来的千红,撞了?个满怀。
“不要跑,跑起来太野。”
千红极快地把?今天送礼物的事情一说,听天由命地耷拉下脑袋。过了?会儿没听见声?,她抬起头,段老板似乎在笑,但又好像没有,这女人的笑总是?太过玄乎,似笑非笑四字在段老板的笑容面前都显得没有城府。
“反正我送到了?。”千红心虚补充。她是?低不下头,弯不下腰的一条铁骨铮铮的女子,扫厕所给人擦屁股都不觉得卑贱,心里傲气得厉害,除了?在段老板逼良为娼这件事上栽了?跟头,没有软趴趴地低过头。
尤其是?对?仇人。
当然,不算仇人段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