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把握在手里,千红心里有了底。三步进了门,姑娘屁股还没沾凳子,被她的杀气逼得站起来,做错事似的含胸低头,鹭鸶腿背对她,略一顿足,这才扭过头,和千红打了个照面。
千红这张脸不够突出,但胸脯够,鹭鸶腿想起这个女孩。
“哎呀钱千红同志呀,你来得正好,”这人露出的不是惊恐而是笑容,转过脸对那姑娘介绍,“这个是咱们罐头厂的工人,上个月才来,也跟你似的填表,这不,经我介绍哇,已经拿到工资了。罐头厂不亏待新人,你还担心个啥。”
千红想,她提扫把进来的架势像是要给他现身说法吗?怎么还没给坡,驴就下来了?
她板着脸看鹭鸶腿表演,姑娘怯怯的,可眼神定在千红身上,仿佛是要用她来参照自己的判断。
“你是罐头厂的么?你又来骗人?妹子,你可别信他,我那会儿差点让他给骗了,咱们进厂要走正规途径,要填表。”千红干巴巴地说,但胸中提着一口气,等张小妹进来,她才呼出这口气,人多势众,不怕鹭鸶腿不规矩。
“我是不是你还不知道?嗨,人姑娘找工作不容易,你就别逗我啦。”鹭鸶腿自己编排表演和千红很熟的戏码,过来牵着张小妹说,“我也不和你说,来,张小妹,钱千红不厚道,排挤我,你说句公道话,我是不是罐头厂的?我是不是正式员工?”
“是。”
出了门,张小妹劝她不要多管闲事。
“那个是杨主管的弟弟,不是厂子里的人,混口饭吃。他把人招进厂里,拿提成。”
可千红进厂,杨主管严厉地呵斥鹭鸶腿说他是个骗子,还说,那鹭鸶腿把人骗进厂里做那事,唬得千红抓紧了杨主管的救命稻草,麻利地填表进厂。
看长相,千红无法用一根线将鹭鸶腿和杨主管连成一条,说这是兄弟。
她有些不明白了,回去路上闷闷不乐,难道要怀疑张小妹唬她么?张小妹哪有这份闲心逗她,而且,她也没对张小妹说过自己进厂的细节,张小妹犯不着随意编排个人扣到杨主管头上。
像是霜打了的茄子,千红蔫下来,连书也读不进去。
张小妹反而宽慰她:“你不知道或许是杨主管有些苦衷,你干嘛不问清楚呢,自己在这里猜,心里不好受。喝茶吧。”
搪瓷杯子里填满了茶包,张小妹拎出一小包放进千红杯子里,滚滚热水倒进去,散出清淡的香气,千红捧着大水杯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下定决心:“我得去问问,问清楚了心里才痛快,他就是骗我,我也得知道咋个回事。”
“这么晚了,明天吧。”张小妹关上宿舍门,“别冲动。”
隔了一夜,这件事就让孙小婷知道了。千红在食堂久违地找到孙小婷,两人回忆进厂细节,琢磨着杨主管是不是骗了她。
“杨主管是好人,你看,他要是真有那鬼心思,你不早就让人连皮带骨头吃干净了?”孙小婷提出论点,千红摇摇头,觉得站不住脚,却想不出话反驳,只好另提一句:“你说他们这一唱一和的有啥好处?不能明明白白说么,干嘛自己演戏,我就是不喜欢人家演戏来骗我。”
孙小婷喝粥,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看千红没胃口吃东西,顺势拿过她的来吃。在工厂一个月,孙小婷不再瘦骨嶙峋,身体有了轮廓,但站在千红旁边还是像个干纸片。
和孙小婷聊着天,突然有句话硬生生插进来:“好哇,千红同志爬得高了,连杨主管都嫌弃了,想跑路了啊!”
会这么说话的除了张姐也没别人,千红不回头:“怎么?留给你?好哇,看杨主管看不看得上你个三十来岁的老狗——”
最后临时刹车吞下了那个不雅的字眼,千红故作镇定,深吸一口气,拉凳子站起。
张姐像护食的野狗一样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冲过来,两手成爪直扑千红的脸,千红和她撕衣服扯头发打在一起,护着脸以免毁容。
谁知道张姐会一把抠着她的衣领,另一手下了死劲捏她的胸:“不要你妈的脸……”再跟了一串不堪入耳的话,纵然是村子里最横的泼妇也说不出这些话来。
“住手!都干嘛呢!拉开!”
杨主管的声音适时出现,围观的女工们才涌上来把她俩撕开。
千红胸前的衣裳都被扯开了,夏日只穿了件背心和衬衫,破了口子,她抱着双臂护着自己,胳膊和脖子上布满血红的抓痕。
当然她并不是没有还手,只是她觉得自己就算撕烂了张姐的脸也抵不上自己的脸珍贵,所以防守更多,乍一看就是张姐单方面凌-辱了千红,明眼人都看得到。
“张姐,你也是老员工了,来这里这么久了,和新来的置气,这个错误很低级!你到我办公室来!”
杨主管斥责张姐,但千红觉得不痛不痒。如果是村里,她早早地问候张姐的祖宗十八代了。不过她也想象不出杨主管骂脏话的场景,城里男人不就应该这样文质彬彬又讲文明吗?
等两人离开,孙小婷急急忙忙冲过来,搭上自己的衬衫:“哎呀,你又不是文文,怎么能和张姐骂赢呢,你俩也不一个车间了,咱们能躲就躲。”
憋着一股气,千红想哭。但是哭出来就没有出息,她抿嘴不说话,拽着孙小婷坐定。
“咱们快走吧……”
“我饿了,我们吃饭!我不走,谁还怕了她似的,我要吃五两米!我还要吃两个肉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