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性子急躁,脑袋也不好,总被那对母女挑拨,吃了多少亏,闯了多少祸。”她寡淡的笑了笑,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尖锐,“虽没能再母亲膝下长大,但母亲对我好,从不重罚我,还耐心的教我忍耐,我都记得。”
灼华看着画像前供着的一支三足三龙出水的错金香炉,母亲喜爱的沉水香的轻烟自香炉盖子顶端一孔细眼中袅娜升起,在画像前拢了一层如云如雾的朦胧,那画中人宛若谪仙一般。她站在一侧静静的听着,眼神悠远了起来,好似坠进了回忆里,那是很遥远的回忆了,久到她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
母亲自然是极好的,她从不为难庶出子女,尽心教养,尽管庶女们没有养在母亲膝下,她也是一样的疼爱。
她们自小亲近,她也从不对庶姐设防,她信着血浓于水,信着姐妹情深,所以,前世里她才会那样相信着沈焆灵,信任着殷勤照顾着她的苏氏。
袖中的手猛的握紧,骨节隐隐发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结果呢?
她们利用她,算计她,把她推上死路!
前世里不就是苏氏母女么,不断在她面前,仿佛永远都是不经意的,提及着李彧如何诗文优秀、如何人品高洁,又种种好话的往她耳朵里倒,说着她们嫡亲的表兄妹,何等的亲厚,身份又何等的般配。
让李彧的形象在她的心里深刻起来。
然后李彧一出现,就表现的那样看重她、喜爱她,他长的又是俊秀非常,少女情怀,哪能不沦陷,否则光是幼时在京里的那一点点孩童情谊,哪会叫她那样义无反顾的上赶着要嫁给他?
她们打的好的主意啊!
最后,姜家没了,她也死在了冷宫,沈焆灵成了父亲唯一的嫡女,稳稳当当的做她的魏国公世子夫人。
都用不着她们出手,自有旁人帮着她们除掉自己。
灼华的指腹细细磨砂着袖口上的纹路,长长的羽睫垂下一抹扇形的阴影,遮掩了眼底如长练的忧愁与痛楚。
李彧今年不过十七吧,果然是个利害角色,竟是这个时候就已经盘算着斩除云南的异性王族了。
徐惟这一次就是冲着沈焆灵来的吧!苏仲垣看中苏氏这个妹妹,徐惟娶了沈焆灵,等于是帮李彧拢住了苏氏和苏家。
定国公府,魏国公府,一个恩宠正盛的永安侯府,若再有手握军权的礼亲王府,他想坐上太子位,不过早晚而已。
不论是姜家,还是苏家、徐家。
今世里,我必叫你一个都得不到!
半响,她缓缓松开拳,掌心留下深深的印子,幽幽吐出一口气,她淡淡道:“即如此,你何苦跟她们这样对上。”
沈煊慧哼笑,“我便是不与她对上,以后她也不会给我好日子过,我又何必委曲求全的。”
“那你自己的名声呢?你这性子说的好听是爽直,难听些就是尖锐刻薄了。”灼华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她不明着拿捏你,若是背后出你恶语,你的日子才是毁了。”
煊慧张了张嘴,抬眼看着她,似觉着她哪里有些不同。
“你还记得按察副使家的庶女么?”灼华稍稍打开了一隙窗,光下便这样扑了进来,落在白鹤紫霄的软垫上,和光同尘间那鹤便似要腾飞起来一般,她轻轻的说着,“为着想高嫁,使了多少手段,把全家姐妹都得罪了,最后是嫁过去了,可还没有一年呢,人就没了。”
“当初咱们江南的时候,知府家的庶长女,知县家的,布政使嫁的,咱们能见着的,那些都是有得宠姨娘撑腰的,能出来交际的,地位都不低,都有一副玲珑心肝,或高嫁,或低嫁,你且看到如今,还好好的都有哪些,不过是那几个心思通透的。高嫁女低娶媳,高不可太高,低亦不能太低,差的多了,即便成了日子终究难过。”
“我知道,你说的我也明白,我只是、不甘心而已。”面色似沾了霜雪的委顿微苦却也坦然,沈煊慧淡淡的说着,“什么徐惟,什么蒋家,哪是我能想的。她若是个好性儿的便也罢了,这些年处处算计我,如今却还要踩着我们上去,我不甘心她那样得意。”
沈煊慧上世的死还和自己多少有些关系,若非她轻信苏氏母女,以为赵氏害了母亲,她与赵氏的结局何至惨死北燕,既然这一世里她也能想得明白,便帮她一回吧。
灼华目光如江南的和缓春水,道:“你明白就好,咱们姐妹一场不易,父亲面前我自会为你说话,你到底是父亲的长女,有国公府的门第,总是不会亏待你的。”
“三妹妹有心,可我明白又能如何?”沈煊慧惨淡一笑,扬了声调,“都是庶女便罢了,我不与她争,我也从不想着与你争,可如今倒好,还没怎么样呢就开始算计刻薄我了,我咽不下这口气。堂堂国公府的门第,被人逼着扶立一个妾室,简直恶心。”
灼华知道她不甘,沈家之中谁能甘心?
只是,有些事情还不能告诉旁人,苏氏根本不可能上位这件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不小心漏进了苏氏的耳里,一切计划便都乱了。
“各人缘法。”窗外的光线明亮,为她如花树堆雪的面容添了几分温柔,灼华淡笑中有几分怜悯之意,“不过是个继室,也不能真的拿你怎么样。”
沈煊慧凄然冷笑,语气低低的似落在了空谷间,“这两年我给沈焆灵吃了不少闷亏,如今就敢借着下头人的手给我不痛快,她若上了位,如何能给我好日过。”
“你放心,父亲和祖母总不是糊涂人,由不得她拿捏你。咱们世家大族的婚事自来是最重长子长女的,有了你们的好开头,咱们这些弟弟妹妹的才能顺利。”她缓缓而语,轻似天上的薄云拂过了心头,叫人跟着心静下来,“她能给你吃什么亏,不过是克扣月例银子,少些好的吃食衣物而已,这些虚浮的东西没什么忍不下的,十月里你便要及笄了,又需忍几时?如今祖母在,如何会任由她作践你的婚事。你既觉得不甘心,恶心恶心二姐姐也罢了,不能太过了,外人面前尤其要做的姐妹和睦,你要让苏氏没有机会在你背后使坏,你得让旁人觉着你这个大姐姐万般的好才是,他日传出个什么,吃亏的便是她,而不是你。”
煊慧越听越惊讶,微楞的看着灼华,似乎第一次认识她的样子,忍不住仔细打量着她,瞧她嘴角挂着淡淡的弧度,她本就生的如白梅清冷,冷白的正午阳光下浅浅一笑,恰似暗香冷梅绽放于冰雪之上,映着她浅棕而幽深无波的眸子,几乎绽放出一种灼人的艳丽,哪还有方才被沈焆灵逼得手足无措的样子。
她结巴了一下,“你、所以……”你的天真,你的亲热,都是装的?!
灼华含了一抹山峦雾蒙的笑意看着她,带着几分无奈的惆怅,缓缓道:“姐姐以为我过得就轻松了?我只会比你更难。”
若叫苏氏知道她已经知道母亲死亡的真相,她要面对的就不只是缺衣少食、下下绊子的刻薄而已了,而是被无声无息杀死的结局。
沈煊慧忽然笑了起来,心里畅快了许多,是啊,她是正儿八经的嫡女,沈焆灵再如何都不可能越过她去,在苏氏母女眼里,只怕她更是疙瘩一般的存在。
她勾起嘴角,款款柔色,又明艳无比,语带戏谑道:“妹妹说的是,就是要恶心她们母女,也不能拖累了自己,为着这起子贱人,还不值得我把自己搭进去。”
窗外花竹葱郁,阳光明媚,投下的阴影却仿若一道慌凉寂寞的影子刻在心头,蒙了灰,落不进温暖的微凉迷茫,“好好的吧,日子是给自己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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