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终于拨开纷扰的思绪入眠时,她梦里却满是光怪陆离,搅得她不得安宁。
她梦见了裴叙。
梦见了在慈恩寺的那一天。
那青年一手抱她,一手紧拉长绳,和她一起掉在悬崖上。
他们的头顶是熊熊烈火,底下是万丈深渊。
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里,那青年却依旧是意气风发,笑得张扬且自信。
“抱紧了。”他笑。
然后脚蹬崖壁,带她跳了上去,稳稳落在地面。
她惊魂未定,就搂住他脖颈,愣愣地看他。
一旁的禅房仍在熊熊燃烧,火光映在他脸上,将他好看的眉眼、挺直的鼻梁细细勾勒。
白皙的皮肤点染红光,透出羊脂玉的华丽和精致感。
好看的不真切。
下一刻,天旋地转,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样。
她的周围依旧是红彤彤的,红绸挂满了整个房间。
而她跟前的男子婚服加身,清俊的面容被这艳色添了几分魅惑。
“筱筱。”他轻唤,坐在了她身旁,抬手轻抚她面颊,眼眸微弯,唇角也勾起了浅浅笑意。“我这八辈子是倒了什么霉,要娶你为妻。”
苏绣:……
苏绣被气醒了。
她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帐幔,恨恨地紧阖齿关。
为什么这世上,会有这种比苍蝇蚊子还讨厌的人?
她这八辈子是倒了什么霉,竟然要梦到他?
苏绣气的胸口疼,一整天的好心情都没了。
她娘看出她的不对劲,疑心是她在府里闷得太久,拉着她出了门。
“筱筱,你可不能老这样,还是应该多出去走走,要闷出病来就不好了。”郭林氏拽她上了车,如是道。
苏绣乖巧坐在她身边,连连点头:“好的。”
外边的车夫扬鞭驱马,低喝了一声,马车就缓缓行驶,骨碌碌地碾过青石板道,带起阵阵颠簸。
苏绣被颠得难受,轻轻挑起了车帘,看外边的人来人往,问道:“阿娘,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郭林氏答:“今日是左相寿辰,我们家也在受邀之列。你刚回不久,服饰都有缺,你要不好好捯饬,就这样邋里邋遢地过去,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
苏绣:……
原来是带她去买东西的。
不过她向来对这些东西没兴趣,去了也没用。
苏绣本来是准备让郭林氏随便帮她挑几件首饰的,但她娘的喜好令她不敢恭维。
苏绣看着那一堆金光闪闪的玩意儿,很是嫌弃。
于是,忍无可忍地她亲自出手,选了一大堆饰品。
郭林氏:“我家筱筱随我,不仅有眼光,还败家。”
苏绣:……
还好郭家的家底殷实,她们一时半会儿还败不完。
苏绣拿起一只碧玉簪把玩,陷入了沉思。
既然她家这么有钱,那她之前为甚要那么节俭那么拼命那么斤斤计较?
苏绣回想起那段艰苦岁月,对裴叙的怨恨,不免又深了几分。
当年,就是因为裴叙,她才会流落到清水镇,过上凄惨人生的。
她是造了什么孽,要和裴叙那样的人扯上关系?
“唉。”苏绣手托下颌,发出了她的第三十二次叹息。
一旁的郭林氏也没忍住轻叹。
她果然是老了,不懂现在小年轻的想法了。
她家筱筱,竟然会对着一个簪子叹息这么久。
回府之后,已近黄昏。
郭林氏见时辰不早,忙差人去为苏绣梳洗打扮,准备收拾收拾,去往相府了。
另一边的郭家大老爷郭伯言和大公子郭韫也准备妥当,过来催她们:“再不走,我们一家可就要被左相记恨咯!”
郭林氏不慌不忙地把苏绣推出来,说:“别忙别忙,这就好了。”
苏绣从来不爱捯饬,在清水镇行医时,最多在发髻上绑一根发带。
而她变成小孩以后,更不会精心去打扮。
所以苏绣向来是素面朝天,顶着一张不染脂粉白白净净的脸到处瞎晃。
虽然,她素净的模样也挺好看,但描了眉抹了口脂以后,她的相貌和气质还是有所变化的。
她穿了一身秋香色的襦裙,外罩牙白大衫,袖角领口的花纹繁复,却又不显华丽。
发髻也很简单精巧,除却发髻中间的粉珍珠玉蝴蝶发饰后,再无他物点缀。
心灵手巧的婢子将她的乌发悉数挽起,恰好露出她干干净净的小脸,还有玉白耳垂所悬的白玉耳坠。
流光溢彩地映衬着苏绣脸庞,将少女的明艳动人悉数展露。
郭伯言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儿,竟有些愣了。
一旁的郭韫不由笑道:“阿娘,你这样可不行。你把我们家筱筱打扮得这么好看,若筱筱被那些纨绔子弟给看上了,那就不好了。”
“我觉得韫儿说的对,不能让那些臭男人盯上我们家筱筱。”郭林氏认同地点点头,就拽了苏绣手腕,准备把她拉回房里,重新收拾。
好在郭氏父子及时拦住了她,不让他们一家人还真会被左相记在本子上。
由于这是苏绣在恢复身份以后,头一次和父母兄长一起出门,所以她还是很期待很欣悦的。
然而,总有那么一粒老鼠屎要掉进锅里,把她所有的好心情都给毁了。
遥隔宴会的歌舞升平,苏绣看着庭院中间的那人,如身置寒冬,还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让她从头凉到脚,没忍住一个寒颤。
哦,对了。
这是左相家,毒蛇的家。